“我告诉你!你要是待会问话时,再咳嗽,就别呆在这个家里了!”
老人在低吼,两只手扒在孩童肩上,死命地摇着。
原本挨了两巴掌,一滴泪都没流的孙扶,眼里瞬间噙满泪水。
他没有说话,只是使劲地吸了吸鼻涕,点了点头,带着些许哭腔:
“我打完浆,就把粥给熬上,随后,随后去外面领菜,领药,菜不多,领完城东头的,就去西头再领一次,回来继续劈柴,咳咳....”
啪!
还是一巴掌。
不过这次没有人说话。
站在那的孩童,只是擦了擦鼻涕,继续说道:
“劈完柴,粥好了,我就熬药,给婶婶吃,吃完洗碗,洗完碗就给院子里的蔬菜浇水,浇完水该去担水了,又去担水了,咳咳....”
啪!
院外脚步声越来越响,敲门声越来越重,哭喊声也越来越刺耳。
“担水..我担了三个来回,终于把水缸填满了,然后也该造午饭了,午饭粥已经做好了,热热就能吃,早上我领了肉干,切成肉丁一起煮,很好吃....”
一口气说完,没有再咳嗽。
孩童讨好地笑了起来,看着身前的老人。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擦了擦其脸上的泪痕,以及红了一大半的脸庞,老婶则偏过头去,以袖掩面。
鱼玄机立于一旁,负手而立,面上不悲不喜。
咚咚咚,此时恰好,敲门声响起。
老人再此轻轻按了按孙扶的肩膀,语重心长,挤出一个笑容:
“记住,扶娃子,你别害怕,就像刚才,一口气说完,知道不。”
孙扶用力地点着头。
“开门,周胜军巡视!”
屋外传来喝问声,紧接着是绑绑的敲门声。
“来了来了!”
老人大声叫道,连忙快步走到门口,将门栓提起,门拉开。
门外正站着六七个面纱罩口的黑袍军士,一个个身强体健,虎背熊腰,一看便是武道有成之人。
实际上,这个时候敢出来巡视之人,最少也是炼骨境打底,不然一个不小心,先把自己给送进去了。
其身后则是一架大木车,车里十来个面色苍白,衣衫简陋,满脸麻木的普通人,为此行检查发现有瘟疫症状之人,最终将被带到专门的隔离所进行隔离。
“怎地这么慢!”
为首之人有些不耐烦地喝问道。
此时另一伙黑袍军士,已经在对对门的住户进行检查。
“在屋里吃饭,耽搁了片刻,耽搁大人了,耽搁大人了。”孙合一脸赔笑,解释道。
军士头头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看了眼屋里的鱼玄机三人,从身后匣子里取出四个类似气球的物事,随后递给身旁的扈从。
扈从接过气球,快步走进院子,在水缸处接水。
很快,气球便鼓胀起来,达到寻常鸡蛋大小。
“这温水球放在胳肢窝里,二十息后取出。”
扈从挨个分发,解释道。
这玩意由一种特殊材质制成,专门拿来测体温的,一旦温度高过正常人表征温度,便会自动破裂,很是玄奇。
鱼玄机好奇地接过,照猫画虎,也跟着老人一样,夹在胳肢窝里。
时间慢慢过去。
十息过后,温水球一个没破。
不止孙合等人,就连为首的军士头头也松了口气。
“现在都说一下自己今天干了什么吧,简单说些便好,规矩你们懂的。”
这是在测咳嗽。
实际上,检查瘟疫表征,最容易测试的也就这两种。
先开口的是孙合。
其明显做了不少准备,一连串话说出,原本有些想咳,但通过换气,硬生生憋了下来。
随后是老婆子,依旧无事。
最后则是孙扶。
他明显很紧张,即使是重复着方才所说的内容,也很是结巴。
但...终究没有咳嗽。
在场之人心头一松,领头之人也是笑了笑,将脸上的纱罩再次捂严实,“你们别怪政令苛刻,要知道,我们如此严厉,也是为了你们好!”
随后便扬了扬手,身后的扈从会意,立即从储物箱里取出四个方方正正的牛皮纸包裹。
“近些时日,无事不要走动,相信朝廷.....”
“咳咳!”
话音未落,一阵咳嗽声响起。
领头之人笑容隐没,转过头,看向身后。
一个与孙扶差不多大的孩童正面色苍白地捂住嘴,眼神惊恐,身后其父母也是呆若木鸡,手里的油纸包物资‘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脸上笑容不见。
“带走。”
一个低沉的声音。
领头之人没有了说话的兴趣,挥了挥手,转过头走出院落。
几个身强体壮军士,立即上前抓着对门的孩童后颈,便扣押上车。
那孩童明显知道自己下场是什么,拼命地在挣扎,可是力量悬殊太大,乱蹬的脚无法撼动身后的壮汉,终究无济于事。
吱呀,门关了。
咕噜咕噜。
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大伯,我怕,咳咳。”
孙扶咽了口唾沫,眼里残留着恐惧,方才那抓走的人他认识,是他的好朋友,半个时辰前,他俩还在一起跳房子,可是话说到一半,便不小心咳嗽出来,小脸瞬间更白,连忙闭着眼睛,将将嘴一下子捂住。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迎面而来并不是预料中的一巴掌,而是....一双温和的大手。
老人一把将身前的孩子揽在怀里,眼泪和鼻涕一同冒了出来,好像在哭,但又好像在笑。
留下孩童在那不知所措。
“好孩子,走...走再去吃饭。”老人揉了揉眼前孩童的头发,扬了扬手里的油纸包,轻声说道。
而一听吃饭,本来木楞的孙扶,却是瞬间眼睛一亮,咯咯的笑起来,一溜地跑进厨房,看样子好像要去生火。
对门,哭声若隐若现,不绝于缕。
风雪在这时,忽地大了起来,呼呼的风声,将一切的声响压过。
鱼玄机立于院中,看着厨房,其中不时传来老人的呵斥,以及小孩的笑声,而隔着院墙,又似乎看见哭红双眼的妇人,瘫坐在雪中,男子则蹲在地上,大口大口抽着旱烟。
常言道,人的悲欢并不相同,可是为何,他会觉得...苦闷?
他缓步走到院墙处,埋于风雪中的桑原山,此时只看得到一点虚影。
“常言道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师傅,你说的是对的。”
鱼玄机轻声叹息,袖中的值符瞬间猛烈颤抖。
庆丰城中,呼呼的风声忽然在耳边响起,所立之处,大地好似一动,回过神来,一切又恍如错觉。
不知何时,其两鬓中一撮墨发染上风霜,远处的桑原山,风雪骤然一停。
..
百里之外,山顶,一白袍道人坐于青石之上,闭眼好似在假寐,在此时,却是忽然睁眼,遥遥地看了眼庆丰城方向。
“自困自欺,不如自理自清,以己心问心,哪得到自在如是。”
他轻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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