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族祭广场。
剩下的许氏族人正在抓紧收拾物资,以及整理战场。
此时,广场一角的巨大柳香树下,两道人影伫立其间,并肩而立。
林末在左,许成元在右。
微风轻轻吹拂,淡白色的柳絮落在两人身上,清雅的柳香与刺鼻的血腥味混合,形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有点像香桂的气味。
自从林末将一切解决,决定尽快搬迁离开后,两人便处于这样一种诡异的安静状态。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偏偏又不知怎么开口。
“说起来,自宁阳一别,这还是你我首次相见。”许成元终于忍不住,转过头,轻声感慨道。
此时林末罗汉体大成后,常态体型固定在两米三左右,属于正常人魁梧的标准,并没有当年离去时高大。
毕竟那时他神力根骨刚好铸就,修炼了几门硬功后,身形随之自发暴涨。
不过现在虽然没那么雄壮,但无论是气势,抑或给人的压力,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的他,稍稍不收敛气息,单纯的气机,便会对立命以下的武夫产生无形的压抑。
“是啊...当时庆丰一别,我便想前往宁阳一趟,不过终归被琐事耽搁了。”林末同样面露唏嘘。
“对了,宁阳那边如今情况如何了?”
在林瑜时,他倒是经常关注宁阳那边的信息,不过搬迁到大延山,再到后面的淮平,却是渐渐被琐事耽搁了。
“还是那个样子,自从普世教那位大宗师坐镇大龙山后,好像便与大周达成了某种协议,甚至入主了宁阳县城,至此,宁阳三大家已经完全不复存在。”许成元摇头。
“怎么会如此?淮平可一点消息都没收到。”林末奇道。
虽然大周如今风雨飘零,山匪横行,凶兽遍布,各地州府隐隐有割据一方的趋势,但在淮州总归要好些,并未像玉州那般明显糜烂。
一个普世教虽强,大宗师虽猛,但终归不算什么,不然前不久,长河城千年豪族常氏也不会雨打风吹,就此落寞了。
“有些情况不是当事人,你不明白。”许成元摇头。
“怎么说?”
“普世教那位骆护法突破大宗师,一战惊世人,直接打下普世教赫赫声名,这还不算是什么,之后大周方派出同等层次高手与其于大龙山药泉谷论道,
三日三夜,太阳东升西落,最终其一人走出,自此宣称自立普世门,呵呵,算是登记造册,正规宗门,加上有大宗师级大佬坐镇,自然有资格入主宁阳城。”
许成元说到这,忽然笑了,笑容却极冷。
“....”林末默然,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一个煽动民众暴动,一个在它州举旗造反的势力,摇身一变,竟然成了正规宗门,鸠占鹊巢,反而入主县城,当真是可笑至极。
这样一来,初期拿命出来抗争的宁阳三大家算什么?他们这些被迫背井离乡的人又算什么?
“乱世渐起的年代里,实力是唯一的长路,平静的岁月已经结束,新的时代已经来临,每个人都要必须学会在这个时代里生存。”
林末沉声说道。
“强者生,弱者死吗?”许成元闻言,看了眼前方伤势明显不轻,却面色悲苦收俭同伴尸骸的许氏族人,
“未免有些太过不公平了。”
“当年意气风发,眼高于顶的许二少,开始悲悯世人起来了?”
林末转过头,看着一旁一脸怅然的许成元叹息道。
“有些事,没有真正落到本人身上时,是不会有感同身受的,因此推己及人才会有那么难,
我能想象世上有多少家族像今日的许氏一般,抑或当时的常氏一般....”
今日,若不是林末恰好赶到,许氏一行人必然族灭,最多留下事先派出去的几支血脉,并不比长河常氏好得到哪去。
这么想来,当时的他,与今日的何明道等人,又有什么不同?
“每个人都必须学会在这个新的时代生存,可若是不顾任何道义,天地之法,执行不怠,谁又能知道下一个倒在血泊之中,身死族灭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林末若有所思,余光望向天空。
头顶盘旋着一群群凸嘴鸦,其被堡中惊人的血气所吸引,但又摄于下方活人的威势,只能不甘地发出呱呱的声响。
“许成元,你在逃避什么?”他皱起了眉头,声音忍不住加重。
“只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生死,而有点心生感触。”身旁的血衣男子摇了摇头。
林末却忽然一笑,眼神森然:
“你要明白,这次错,错不在你不守道义,而错在你实力太弱,若是你有我这样的实力,他们敢围上来吗?
既然选择了练武,那便注定了是要争命,享受了比普通人更好的生活,自然要承担这朝不保夕的宿命!”
在他看来,若是安分当个普通人,蜷缩城中,只要不是真正天翻地覆的大变动,安全系数必然是比大多数武夫都高的。
毕竟虽然高品武夫不太看得起普通百姓,但武以民为本的道理,没人不懂。
这也是为何王朝风雨飘零,大周依然在颁布不少利民政令,而武夫交战仇杀,也会尽量避免波及普通百姓的原因。
只是为何那么多人依旧苦寻武道?求的不就是个自由洒脱吗?
当然,而自由的代价,便是踏入江湖这个最大的乱源之中,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争命......那便是不择手段?”许成元皱眉。
“在我看来,应该是以心知奸,以刑止刑,然后..去这条路的顶点看看。”林末淡淡道。
许成元沉默,若是旁人说出此言,他会觉得狂妄而自大。
但有些人说话,却自带令人信服的魔力。
比如林末,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便从一个武道萌新,到杀宗师如杀鸡。
这样的天赋,这样的潜力,很难想象其能走多远。
“好了,不说这个了,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林末问道。
“.....何家那边势力确实不弱,有真正的高手。”许成元说道。
“不过我已经有计划了。”
“嗯?不会是端木氏吧?”林末皱眉。
虽然是从敌人口中得到的消息,但那种情况下,却是真的可能性极大。
许成元摇了摇头。
“若是我没得到那件东西,许氏并入端木氏并不是坏事,如今却不一样了。”
他说罢看向林末,声音低了些许,
“你可知何氏为何宁愿得罪端木家也要派数位宗师上门?”
林末摇头,他确实很好奇。
只是机缘这玩意,可以说是一个人最大的隐秘,有些事关重大,连家人亲友都不会告诉,之前许成元没说,他自然也不会询问,就好比其当年也从未问过为何短短数月,体型便接连暴增一样。
这是朋友之间必要的分寸。
“是因为此物。”许成元也没卖关子,手一摊,只见一根赤色犹如琉璃般的羽毛自掌心升出。
看上去有些像火焰,缓缓在掌心升腾,即使隔得有些远,都给人以温暖之感。
“赤凤竭,地宝卷十一位,传闻为赤凤精血造就,‘适格’后不仅能百毒不侵,身体素质倍增,优化根骨外,还会觉醒类似凤化的形态,那种大幅度的增幅状态,即使真法之类的秘技也比不上,更何况....”他顿了顿,
“更何况赤凤竭据闻有延年益寿功效,较同境武夫,寿元能延长近半,更关键的是,此物可以用血腥手段掠夺,虽然效用会削减,但‘适格’条件却会豁免.....”
“.......”林末明白了,目光不由有些复杂。
毫无疑问,单纯看效力,这所谓的赤凤竭绝对是瑰宝。
单不说其对于根骨的优化,实力的增长,就是那延年益寿的功效,便足以令人疯狂。
不过这个可以掠夺就有点坑了。
一旦身份背景,实力稍弱,而这个消息又暴露出去,可以说每日都会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永不安生,至死方休....
“你....准备怎么做?”林末问道。
“我与父亲商议过了,不久便会离开淮州,前往玉州,那里兵荒马乱,虽然混乱无比,但却有着它州不同的好处,那便是好隐藏,待境界提上去,有自保之力后再回来。”
许成元淡淡说道,显然早有定计,不过声音却是有些低落。
林末一怔,抬起头看着负手而立,不再说话的许成元,顿时明白了其心中所想。
此次离别,两人分隔异州,以后再想相见,不知是何岁月,或许会遥遥无期。
他心头不由有些烦躁压抑。
眼看好友家族,自身初始成长之地,从一方城中豪强,再到搬迁野外土堡,最后竟然需要跨州求活,竟然不过短短两年时间不到。
他很想说何氏交给他。
只是身负赤凤竭的许成元,没有这个何氏,又会不会再冒出另一个更强的何氏?
他不知道,或许也知道,却是不想承认。
一股无力感悄然爬上心头,将不久前几拳打死宗师的快意驱逐殆尽。
“多久走,联系到人没?”林末低声问道。
“一切安排好了,离去后便会遣散部分药师,先往金沙郡,从那边乘船到泰淮渡口,随后直接至玉州。”
这种事亦快不亦慢,拼的就是个时间差,而且绝不能透出半点风声,如今即使是许氏,也只有寥寥几人知道。
“嗯,临走前,可有什么人想杀,或者什么事想.....”
“什么人!”忽然,林末猛然转头,看向远处。
只见那里空气扭曲,随后一阵明显的破风声,一道黑影闪过。
“看来还有小虫子留下,倒是我的疏忽!”他目光变得冰冷,轻声说道。
不过转瞬却嘴角勾起。
“放心,他逃不走的。”
虽然不知其是用了何种手段潜伏于此,但只要迈进这座土堡,便必然留下了他的痕迹,真以为他林某人是吃素的不成!
逃不掉!
林末沉吟少许,转头看着一旁同样皱着眉头的许成元,又看了看十米外,等候的许国文,
“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我便不留你了,正好有小虫子来碍事,你们便先撤再说。”
他全然不提离别之事,说罢便转身欲走人。
“等等,这东西你收好,是我那妹子说给你的。”许成元出声叫住,从空石戒中取出一个铁盒子,直接塞到林末手中。
“这是你所修功法的后续法诀,她可是找了好久,钻研了数本古籍才找到。”
说着,许成元揶揄一笑。
林末接过铁盒,心中瞬间明白所言的功法是什么,眼前好似闪过一抹绿影,欲言又止,不知说些什么,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好了,你们的事我不管,顺其自然,总之,这次多谢你了。”许成元笑意收敛,认真地说道。
“你我之间,这点小事,多说起来反倒矫情了。”林末摇头。
许成元轻声叹息,没有答话,只是认真看了林末两息时间,随后两手抱拳至于胸前:
“后会有期。”
林末嘴角勾起,正想调侃两句,可看着一脸郑重的许成元,却是笑意一点一点收敛,将铁盒收好,整理了下衣襟,同样抱拳:
“后会有期......”
两人相视无言,空气好似静默,最终....林末先有了动作,转身扬长而去。
“林末.....”
许成元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只是犹豫了,当打定主意时,已经看不见林末的背影。
话音戛然而止。
“成元,那位..走了吗?”这时许国文上前,轻声问道,一脸的复杂。
许成元没有心情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位还真是天才....能随意打杀宗师啊......”许国文言语唏嘘。
宗师,可以说是赤县无数武夫的梦,像他,勤练半身,臻至半步宗师多年,却也无一丝把握能入。
而林末才多大,便可肆意击杀....这种天赋,简直令人心惊。
“收拾了吧,准备出发,待会路途还长...未来,也未必你俩不会相见。”
许国文劝慰道。
许成元懂这个道理,却是没有再出声。
路途还长吗?
他看向远方,天空依旧蔚蓝,身后的柳树随风飘扬,洒下清香的柳絮。
就在方才,就在他三尺之外...
曾有故人抱拳去,摧尽春风却未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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