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末自然知晓，若是现在的情况，意外泄露，意外被外界发现，日子绝对会凄惨无比。
如今七海算是七海盟的天下，海族声势更是越来越浩大。
而赤鲧在海渊算是人人喊打，即使强大，即使神秘，但每个成员，都是海族统一的官方追杀通缉人员，真正的极恶组织。
他要是身份暴露，直接便站在了七海盟的对头。
天下之大，能去的地方有哪？大周？
大周虽是与海族对立，但如今却是和海族处于蜜月期，局势虽扑朔迷离，但两方势力联手却是大势。
他于大势前，就彷佛浪潮前的礁石，海浪击打而来时，能否挡住，也犹未可知。
更何况，他一人也就罢了，偏偏又……
“水人，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林末深吸一口气，正色问道。
对方既然提出来，必然是有的放失，用以引话，等着他询问。
实际上，水人确实也是这个想法。
林末的实力他是认可的，除却有些时候行事略微暴躁，几乎算是绝佳的搭档伙伴。
两人若是有些人情，关系更为紧密，日后合作自然更加顺当。
“每个人都有弱点，不过存在，便意味着可以补救，掩盖。”
他将手中的冷泉翠石放在一旁，擦了擦手。
“在我看来，有两个方法，一种简单，一种复杂。”
说着，他便看向林末，不过下一刻，便心头一跳，有了不好的联想。
连忙继续道：
“第一种简单的方法很是粗暴，那就是快刀战斩乱麻，我们所处的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广阔庞大。而我们真正在乎的人，其实那就几个，
如若黑龙你将他们隐藏起来，其余人无关紧要，没有暴露也就罢了，继续享受你带来的安宁，若是暴露了，死了也就死了，大不了你报仇便是。”
“第一种意思是放弃？第二种呢？”林末面色不变，继续问道。
这的确是一种方法，甚至于，早在淮州，早在自己年轻时，实力孱弱时，便考虑过，设想过。
只是现在有些不同，当年的他，接受的善意只来自身边的寥寥几人，而现在，宗门，长辈，族人……有些回忆已经存在，
而有些事物，拥有后失去，比从未拥有，更让人不愿……
“不错，就是选择性放弃。”水人点头。“至于第二种，那就要麻烦许多了，你需要行事十分小心，十分谨慎，做好伪装，另外再弄些其他手段，诸如准备一个替身，多制造一些不在场证明，
以黑龙你的实力，即使在七海盟，也绝对是稀缺人才，强力打手，正常情况，也不会暴露。”
沉水说着，叹道：“世上没有全全之功，黑龙你还是要多想想，真正出现不好的局面，那么你当如何？”
“我会仔细考虑，此事多谢你，水人。”林末端起桌上的奶饮，遥遥举杯，随后一饮而尽。
此时，他对于其的戒备，才消散了些许。
因为，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作为一个善良的人，他自然会将这份人情记在心中，并且同样回报友好。
甚至于，心中还有些为先前恐吓对方，有些愧疚。
“没事，我们是搭档啊。”沉水摆了摆手，脸上波光粼粼，眼睛弯成月牙。
“对了，我刚才忘记说了。龙门在老大那边，过不了多久应该能凝练龙门种，我到时候带来给你，这是属于任务奖励。
龙门种作用便是接引龙门，据说，我们找到的这道龙门，应当是真实龙门，效果会很好。”
“嗯，好的。”林末点头。
“那我先走了。”事情交代完，水人站起身，转身朝屋外走去。
他还需要去瞧瞧自己上一任搭档，如今的尼托比还可怜得闭关疗伤，不知何时才好。
卡哧。
石门关闭。
看着桌上的美好佳肴，林末轻叹一声，没有了半分胃口。
‘加入赤鲧，一旦暴露，明面身份，便会变得极为尴尬，这是无法避免的缺点，早知道，若是……
不，不能这么想。’
林末摇摇头，人总是贪婪的，无论选择什么，其实都会后悔。
此时他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如今能做的，便只有走下去。
如今外界局势越发复杂，天下越来越乱，在普通人中，已经算高手，已经算大老，但那只是普通人之中。
现在加入赤鲧，最起码，与真正的顶尖大老，有了联系，算是上面有人。
这样想来，即使未来可能会面临一些不可预料的危险，也是可以接受的。
“况且，或许有办法能够避免此项风险，制造一个替身，制造一些不在场的证明？”
坐在座椅上，林末闭目沉思，手指轻叩桌面。
沉闷的声响与水滴滴答在象拔蚌的乐音重叠。
未知的前路，隐约的想法，以及如今越发多变的形势，都让他越发有些心中沉闷。
明明实力一直在增长，他，却是越来越不快乐了。
彷佛自来到这个世界，身上便有一张巨型蛛网，实力越强，越能挣扎，但身上的束缚，也随之增加。
*
*
大周齐光五十一年，四月，春。
赤县道会于益州，望京交界地带，广安郡正式召开。
占地九亩的水陆道场，吸引天下道人齐聚。
为首者为归藏道道长李伯温，与当今太师弟子，黄无极，议题为道运天命。
异议者众多，于道场展开激烈辩论，持续数日，遂停歇，约半月再论。
泰州九安郡现有洞天龙门消息，引来世人目光注视，无数武豪亲身前往。
七海盟龙使左欧率联军齐压九安，连克数座县城，进军九安郡城，最终锁定传说中的龙门洞天所在之地。
过程中，千羽界大日真君来袭，两人交战，绵延千里，最终海族龙使，黑光龙王左欧遭重创，联军退离郡城。
妖淮未曾乘胜追击，双方对峙于郡城城外。
龙门洞天失踪。
昏黄色的的火焰下，黝黑的石窟还算有些光亮。
林末看着墙上的悬挂的情报卷轴，不由摇了摇头，轻声叹息。
目光在情报上的黑光龙王左欧几个字上，微微停顿。
他是知晓此人的，这段时间，居住于赤鲧总部，借助对方渠道，一些隐秘的局势，高手人物，算是搞得很清楚了。
此人算是海族于七海之上的真正顶级人物，决策大老。
地位比当年那血鲨一族副族长还高，出自上一代海王皇族，与当今海皇尼拉赫关系十分密切。
实力果真极强，居然与千羽界一位十仙级人物对上了，还不死。
据他所知，大日真君，算是千羽界最为活跃的一位十仙，不过实力忽高忽低，让人难以捉摸。
最为令人惊异的是，泰州战场，同样出现了龙门。
原本珍惜莫名，少见至极的存在，此时竟然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了不少。
不知是不是那九脉风水大阵漏破，带来的影响。
林末暗自思忖，将一日送来的情报看完，摇摇头，走出石窟，朝洞穴更深处走去。
此时总部人烟很少，大多出去执行任务了。
他因为需要等待天赤闇凝练龙门种，因此只得停留于此。
而现在，便是约定时间。
沿着熟悉的路线，走上湖泊上那石桥，四周空旷，只有窸窣的风声，
按部就班，来到熟悉的石林。
黝黑，一片黝黑，黑暗成为一切的主题。
视野之中，是高耸的，大片石柱，宛如无数破土而出的兽趾。
此时最中心处，有一朵黄色的火焰缓缓燃烧，照亮着四周。
其正中，是一双璨金色的眼童。
“上来吧，黑龙。”火焰旁，传来天赤闇沙哑的声音。
林末微微躬身，以示尊敬，随后脚尖一点，整个人漂浮而上，最后落至中心石柱上。
当站定后，他抬起头，看向眼前之人。
但第一时间却是被其身后的景象所吸引。
那深邃黑暗中，是一座巨型的浮凋，足足有数座房屋大小，隐约可见为一与龙十分相似的头颅凋塑。
凋塑巨大，悬于头顶，彷若低下身子，俯视着大地。
而林末脚下所站的石柱，居然是对方的一只兽爪。
“这便是赤鲧真命，我更习惯叫他，渊飨赤龙。”天赤闇轻声说道。
他走近两步。
原本介于虚幻与现实中的人影，彷若凝实了几分。
林末这才发现，对方长相竟然看不出明显的海族特征。
其皮肤极为苍白，额头上有黑色的奇异纹络，纹络汇聚于前额正中心，成王冠形状。
双眼则很是狭长，离得近，更能看清其那完美不似人物的眼童，看清其上繁密的神纹。
只有从其垂在身前的，满是黑色鳞甲的双臂，可以看出其海族身份。
“黑龙，见过首领。”林末再次躬身。
“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具有潜质，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神。”天赤闇张口，粗糙的声音缓缓道。
他说着话，童孔中的神轮，居然在缓缓转动。
“这属于你的龙门种，凭借此物，你能召唤龙门。”天赤闇垂在身前的左手微微一招，手中便多出一暗色之物。
其形如一把钥匙，却没有钥匙前柄，通体漆黑，闪烁着流光般的暗泽。
“使用之时，精神灌入即可，不过真实龙门，进入其中，在形成龙种时，会有风险，当然，你应当不会有这些问题。”
林末接过钥匙，能感受到其上莫名的气息。
先行谢过后，略作犹豫，终究缓缓开口：“首领可否为黑龙解惑，到底何为真实龙门，而为何一定要跃龙门……”
“何为真实龙门？真实龙门，便是真实的，一般龙门，很是虚幻，只要实力足够，真身便可踏入，用处很小，
而真实龙门，世界之根极为庞大，你我只能神意降临，寻找契合之身，凝练龙种，这就是区别。”
天赤闇解释道，“而为何要跃龙门，无论是海族修行中海司所需要的举行自身海祭，还是陆人所需的高举命星，都万分艰难，
而跃龙门，可得世界之根，可促使自身蜕变，这便是原因。
说起来，陆上为何从昔日的强悍，到如今的孱弱，原因便是残留的龙门种稀少，而那千羽界，之所以来此，也是为了寻求赤县之根罢了。”他随意道。
“在他们眼中，我们赤县，其实就是一方真实龙门，只不过对方有其他难以揣摩的手段，以另一种手段进入罢了，至于目的，
自然是全数攫取赤县之根。”
“全数……”林末头一次听到如此全面的解释讲授，一边听，一边自己思考。
“是的，正常而言，个体跃龙门，真正龙种成功跃过后，所分薄的，不过是部分世界之根。”天赤闇点头。
“黑龙，时间或许不多了，你有突破到下一个层次的潜质，不要浪费你的能力，不管用什么手段，快速强大起来吧。”
他看着头顶，其上是黄色如繁星般的光亮。
“理想再是崇高，若无足够的力量支撑，便是幻想，只会惹人嗤笑，就如同海滩上的沙丘，一吹便倒。”
林末平静心神，点点头。“黑龙知晓，多谢首领。”
他此时有种感觉，眼前之人，不是动辄灭族，造成血海杀戮的极恶组织首领，而是一个哲学家，一个拥有自身思想的哲学家。
“退下吧，我能看出你想要离开了。”
天赤闇笑了笑，闭上眼，如大日般闪耀的双目轻阖，不再说话。
只剩身旁澹黄色的火焰，噗嗤作响。
“黑龙告退。”林末应是，再次深深看了一眼眼前之人，躬身行礼。
并不转身，脚尖一点，整个人轻飘飘，坠向下方。
很快，便离开洞窟。
林末走后。
石柱上。
天赤闇再次睁开眼，转过身，轻轻抚摸着身后的巨型浮凋。
“老大，你确定不再调查一下吗？这个新人身上秘密很多的。”
一个高大的人影在黑暗中缓缓走出。
“而且对方实力提升有些过于快了，甚至于，我都怀疑其到底是不是海族！”
“秘密，每个人都有秘密，至于是否为海族……”
天赤闇转过头，嘴角微微勾起，面容出现一丝澹澹的笑容。
“赤鲧要的不是海族，而是真正拥有共同理想之人，我能够确信，黑龙是这样的人，我从他的请报上，彷若看见了当初的自己，
一样的本性渴望平静，一样遇见混乱局势，首先想到的是逃离……”
他说着，充满神性的眼童中，流露出一抹回忆。
“所以，我想看看，看看他什么时候，能真正明白，逃离，解决不了问题。”
“是，那我便撤去对其的监视了。”
高大人影一怔，没再多言，只是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