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朝阳到底是怎么学坏的他已经忘了,但是,他却知道自己是怎么成熟的。
真正的成熟,应该是从在泰莱看见了满地尸体开始,随即向后逐步发展的,到了赤峰开始有了全面掌控战场的欲望,到了喜峰口,这种欲望才变得更加强烈……
等到了北平,这种欲望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根本脱离不开的习惯。
在鱼水欢,许朝阳是有机会直接搞掉白建伍的,只要掏出枪来,将白建伍、鱼水欢这娘俩一起干掉就行,可如此一来他要面临的结果就稍微有点麻烦了。
首先,抗日英雄在八大胡同胡乱杀人这条新闻一旦报出去,自己这名声就算是彻底臭了,也许在国府姓何的还能容你,可要是去了苏区,甚至日后的西北,那就是事;
其次,杀了白建伍的确是简单,可白建伍死后,鬼子又会让谁在平津搞风搞雨可就不好说了,眼下,起码熟知剧本的许朝阳知道幕后罪魁祸首是白建伍,万一他死了,谁会接替他,只能靠猜;
最后,许朝阳不太相信姓何的。
这个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他被号称为‘国府最阴小人’,那可不是平白无故让人喊出来的外号。校长首次被汪景为、白丛希逼着下野时,只要姓何的可以在会议上提出声援,校长的处境都会好很多……
而校长和姓何的关系有多铁,谁不知道?他们俩都是打日本回来的,姓何的又是校长钦点的黄浦总教头,结果呢?姓何的硬是学了一出会咬人的狗不叫,给校长逼走了!
让姓何的将‘阴’字发挥到极致的,则是‘西安’古城,小六子囚困校长时,国舅爷主张和谈保全校长;姓何的怎么说?他竟然希望武力解救,就差率兵出征直接打国府内战了。
这哪是救校长,分明是扯着救校长的大旗,逼小六子弄死校长,借小六子的手杀人,从而一步登天。
可一切都没发生之前,姓何的和校长是什么关系?
是姓何的率兵在军阀内战时,击败了由严希善、白丛希、石文会所率领的军阀兵团,成为了校长手中的利刃。
就这么个人,许朝阳敢把宝押在他手里么?
所有军阀抗日的时候,他去找鬼子签‘何梅协定’;29军在长城上生死攸关的时候,他带慰问团去报纸上发朋友圈……
最关键的是,姓何的已经和校长闹到了这种程度,人家硬是能熬到1987年才寿终正寝的病逝,这人的脑袋瓜,是一般人能比的?
许朝阳都害怕这个李副主任的通风报信根本就是一个套儿,一旦自己由于渴望干掉白建伍这个大汉奸,最终变成了一张被姓何的捏走手里控制自己的底牌。
要论翻脸不认人,整个民国,一个姓何的、一个石文会,那都是代表人物。
接下来的事,就开始变得顺理成章了。
警备司令部的车开进了石头胡同,客客气气的将许朝阳他们请了出来,用车拉走的同时,还给鱼水欢的老鸨子和那个姑娘也抓走了。
当天夜里,哥几个全都下了警备司令部的大狱,直到第二天清晨,许朝阳才在监狱门前看见了面色铁青的何长官!
“丢人!”
“国府正在全力宣传你许朝阳,想让你成为抗日先锋、成为全国典型,结果你倒好,在欢场因为争风吃醋,差点没和一个下野的军阀打起来!”
“你许朝阳就这么小肚鸡肠吗?”
“这你让国府怎么敢将你推倒台面上!”
场面话姓何的说了不少,给许朝阳他们哥几个骂的,于警备司令部铁栅栏里低着头一声没有,偏偏在此时,何长官的手已经背在了背后,下巴也扬了起来,整个人都在位高权重到足以踩踏芸芸众生的环境里,逐渐发飘。
等这顿叫骂结束了,到了该语重心长的时候,何长官才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许朝阳才起身走到了铁栅栏前:“何长官,真不赖我。”
“您也知道我奉系出身,直奉大战就是和吴秀才打的……我这都撞上了白建伍,能不出口气么?”许朝阳找了一个最好的理由,那就是亮出了曾经的小卡拉米能脚踩旧时代带头大哥时,一定会露出的嘴脸。
“放肆。”何长官没喊,轻声轻语的模样像是在提点许朝阳:“这种话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儿说?”
许朝阳倍感委屈的回应道:“何长官,您怎么罚我,我都认了,我只怪这小子太贼了,居然不要个脸的当众认了怂,要不,我非整死他!”
许朝阳的无可奈何终于换来了何长官的笑脸,他挥了挥手,让人打开了牢笼铁门,走进了牢房里。
“在国府当军官,想掌控军权,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律己,是首要。” 何长官将双手背到了背后,如同传授武功秘诀似的说道:“想要风随你动,就要知道树因何而摆、草因何而倾,当树摆草倾,就算是无风,也能在人心里刮起一阵风;”
“想要树因你而摆,上得知意、中得拿得出成绩、下得令人信服;”
“想要草因你而倾,要懂时政、知民心、树威望、正形象。”
“等真正属于你的风来了,使你站在风口,那一刻,你才能稍稍转动身体,顺着风势转动几厘米,在滔天的民意之下、在律法与正义的加持之下,即便动了点私心,谁又能说你什么呢?”
许朝阳装着听不懂的模样……
不,他就是没听懂。
可这个时候,何长官却从牢狱之中拉起了他的手,走了出来。
于四下无人时,轻声说道:“你要找白建伍报仇,报直奉大战之仇,那还不简单?”
“你在鱼水欢干得事,只是下策,传出去既丢人又没理……”
许朝阳心里听得‘咯噔’一下!
这何长官的意思是,他好像还有别的招。
“中策,是稍作忍耐,等战事起时率军过去,介时军令如山,你的嘴往哪歪,还不全凭自己?”
姓何的在说战争,他的意思是让许朝阳先忍下来,等待与日交战那一刻,率军抗日时,随手给白建伍扣个罪名,到时候还不是想让他怎么死就让他怎么死?若是在战争中再次打赢了,到时候谁管一个下野军阀的死活?
“上策,则是等举国安定后,国之法度降临,追讨昔日军阀之罪……”
这最后一计,姓何的在说战争结束之后,国家肯定会追究这些军阀的罪行,那时候你还是抗日英雄,捏死白建伍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
“这才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才叫于情于理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可这三策你偏偏选一个最下层的,非要在鱼水欢报出身份,争风吃醋。”何长官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许朝阳:“这事要是成了,叫你没有容人之量;败了更显得你没本事!”
“莫非你只会在战场上拿枪,身边的‘法律、民意’这事事皆可为‘枪’的武器,就是这么视而不见?”
“朽木!”
许朝阳这回算是他怎么活下来的了,人家的那脑袋可真不白长,就连物琢磨起人来,都有如此多的弯弯绕……
只不过这情况要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人人都用‘法律、民意’为枪,这还是一个国家么?
许朝阳在牢房之外好像看见了千百年来腐朽王朝的本质,也明白了国府只不过是拥有了一个‘近现代化’国家的外壳,实际上奉行的还是原来那一套!
可,这不就是我党、我军要推翻的腐朽么?
只有推翻了这一切,才有他所处那个时代的盛世闪光,万众瞩目啊!
许朝阳明白了在这个年代为什么伟人可以成为太阳了,因为有了可以直射的阳光,谁又愿意在阴云密布之下,冻得瑟瑟发抖呢?
何应勤将许朝阳的思考,当成了他的感激涕零,伸手揽着他的肩膀拍了拍:“这回听明白啦?”
“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活得好,你就得抛下在军队里的莽夫思想……行了,这里有我呢,带着你的人去吧。”
许朝阳这才抬起头来:“去哪?”
何应勤笑道:“之前不是还在抱怨子弹不够用么?去军需处,领取军用物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