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你可知,若想入仕,许氏是可遇不可求的助力。”
孟浩然斟酌着用词,提醒道。
他出身于清贵的书香之家,名满天下,干谒尚且如此艰难,遑论李白呢。
若能得许家倾力相助,李白在官场上崭露头角之机不远矣。
李白垂首敛目,默不作声。
他怎会不知许家权势,可他在见到许氏时,心中便根深蒂固有一个念头,远离。
在扬州城,无数人戏称他为浪子。
外人眼中,浪子潇洒如天边的云彩,神秘美好,可若是枕边人呢?
枕边人当真能接受他这般一掷千金随心所欲,却又懒散自负的模样吗?
惊鸿初见,他带给许氏的震撼,又能维持多久呢?
最重要的是,他不愿面对许氏。
做他妇,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孟夫子,许家不会助我。”
“而我,也不愿意靠结姻攀附许家。”
当日许府谈话,许公的字字句句,犹在耳侧。
他心知,许公不满他的锋芒毕露,不满他的锐气自傲,亦不满他的棱角分明。
如今的许家,已是一棵大树。
求稳,不求进。
时隔多日,许家又重提旧事,兴师动众的寻来孟夫子做媒,绝不是对他改观,大抵是许家小娘子执念未消。
与家中抗争,方才有这样的一幕。
此时拒绝,长痛不如短痛。
夹在中间,无论是他,还是许家小娘子,都不会快活。
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何必让自己陷入维谷之地。
伤人,伤己。
“当真想好了?”孟浩然反复确定道。
在孟浩然眼中,这实在是一桩金玉良缘。
许公的女儿,他也有所耳闻。
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对李白更是痴心一片,许家世代为官,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孟夫子,我意已决。”
李白坦荡荡,没有惋惜,没有怅然。
心中却无缘由的亏欠,很多时候不是有意弥补便能弥补的。
也许,伤害更甚。
孟浩然长叹一声,但终究没有再开口劝说。
男女姻缘,人生大事,总归不能强求。
那许家小娘子神女有梦,襄王无心。
不过,幸好只是惊鸿相识,尚未到非君不可的地步,否则也是一场悲剧。
孟浩然望着面前这位举手投足间风流天成,似世外之人的李白,心中渐渐明白了李白的决定。
果然,能得司马承祯“神游八极之表”仙风道骨赞誉的年轻郎君,不是能被凡俗束缚的。
“小友,我欲下扬州,也许能有幸见到你的胞弟。”
“一门双才俊,实属难得。”
孟浩然居高而下,看着烟波浩渺的江水,岔开话题道。
李明月的大名,他也有所耳闻。
江湖上的少年侠客,商场里的玉面小郎君。
提起荪歌,李白就好似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分外真诚的向孟浩然讲述他家阿月的光辉事迹。
孟浩然含笑听着,并没有打断。
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总归是亮丽肆意,让人心驰神往的。
他也曾年少,只是那样的时光过去太久了。
从李白绘声绘色的描述中,孟浩然的脑海中清晰的勾勒出一个年轻人的模样。
原来,仿如世外之人的李白亦有牵挂之人。
孟浩然心中越发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小郎君好奇。
“孟夫子何时动身?”李白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说的好像有点多,孩子气的挠了挠头。
孟浩然高举酒杯,轻轻一晃,随即仰头饮尽“待会儿。”
“来江夏本就是受你和许家相邀,既已事了,便不再耽搁。”
“小友,我等你名声传遍大唐。”
第一次保媒,还以失败而告状。
有一说一,这种感觉还挺新奇的。
暮春时节,阳春烟景,江边送别。
眼前是奔流不息的长江,孟浩然所乘之船早已扬帆远去,烟雨朦胧水汽弥漫下,隐隐约约只能看到一个影子。
李白心中怅然,江水长,离思无涯。
心绪袭来,福至心灵幽幽道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如朝阳鸣风般的千古丽句,真仙笔也。
李白的才情,既不会迟到,也不会缺席。
字字句句,飘逸灵动。
千古名篇,《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问世。
孟浩然离开前,便遣侍从到许家传信,婉转曲折的回绝了保媒一事。
许公收到回信,感觉复杂至极。
他本应该恼怒李白不识好歹,可心中却不可抑制的升起了赞赏之意。
随心所欲之余,清醒,理智。
许氏知晓,心知再无侥幸。
她不愿妥协抛弃世家之女的身份,又怎能强求李白敛去锋芒,心甘情愿成为许家婿。
李白,就当是一场格外绮丽的美梦吧。
争取过,便不悔。
许氏女,也应有许氏女的责任。
谁说门当户对,父母之命,便无法相知相守到老呢。
“阿耶,女儿知晓了。”
许氏眉眼温婉,不是哀怨,不是认命,而是释然。
过于惊艳的人,也许就是用来照亮人生的。
许公微微颔首,满眼慈爱。
他精心教养大的女儿,也许会有偶尔的冲动失态,但那也是人之常情。
无论是身在闺阁,还是以后做为世家大妇操持家事主持中馈,都不会让人失望。
这才是许氏女最擅长也最轻巧的人生。
一根筋钓死,一条路走到黑,实在算不得一件好事。
……
孟浩然乘船至扬州,丝毫不耽搁一头扎进了扬州城新开的明月酒肆。
都说明月公子亲酿的酒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
对李白这位胞弟,他着实好奇的很。
能让似仙人谪降于山巅的李白沾染烟火气息,能让李白在扬州城挥笔写下举头望明月的明月公子,究竟是何等风采的任务。
猝不及防的荪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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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位中年美大叔,荪歌忍不住眼前一亮。
岁月不仅从不败美人儿,而且还会为美人增添韵味,将美人雕刻的越发成熟迷人。
与李白的锋芒尽显不同,孟浩然是淡然洒脱。
这便是岁月打磨最好的作品。
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成熟后的儒雅内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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