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川也来了兴趣,伸着脖子就要看看我到底要怎么完成这样的挑战。
其实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那就是我两只脚凌空而起,踩在穿过轿子的木头横梁上,如果到了九里坡,这横梁还没断,我就能在九里坡城隍庙顺利下轿子了——反正从外头,也看不出里面的人是怎么来坐着个轿子的。
揉了揉屁股站起来,重新试了试,还好现在身上的疼因为香火的缘故,已经好了很多,又仗着以前身上有三脚鸟时打通的气脉,跟个演杂技的似得,还真勉强把脚搭在了横梁上,就是姿势有点不太雅观,很像是个大写的“”。
没法子了,我吸了一口气,提着肚子就把自己挂在了轿子里:“走!”
黑痣皂隶伸头一看我蝙蝠似得姿势,不由得大为佩服,连挑大拇指:“还是城隍爷有办法!”
我也觉得自己骨骼清奇,这要在旧社会,我玩儿个杂耍啥的,不成问题。
陆恒川笑的阑尾都快掉下来了,我假装没看见——现在不能激动,稍微一激动,这个轿子再断一次,老子就真的去不成九里坡了。
黑痣皂隶赶紧叫上了烧死鬼,俩人一前一后抬着我,嘴里还喊着“嘿呀嗨呀”的调子。
也真是为难他们了,要是其他的城隍爷,因为不食人间烟火,应该是没有重量的,我还活着,身上有凡尘的浊气,对他们来说肯定特别沉。
我不敢乱动,怕增添他们的负担,自然也没法去看轿子外面的风景,不知道他们是走了哪条路,又到底是怎么走的,总之晃悠了很长一段时间,前头充门面的黑痣皂隶就猛地大喊了一声:“肃静,回避!”
接着外头就有人说话的声音,但离得太远,声音又太小,我也听不太清楚,接着就听到黑痣皂隶悄声来了一句:“城隍爷,咱们到了。”
我“嗯”了一声,本想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可一瞅已经皱的不像样,整理也已经没了卵用,还是算了。
这会儿轿子落了地,我抓紧机会就落在了轿子里,假装是坐了一路,接着,轿子的帘子一卷,往前一倾,我下了轿子。
“这就是九里坡城隍庙了。”
我听了黑痣皂隶这话,抬头就看了一眼,结果这一眼不要紧,可他娘的差点亮瞎老子的眼,这是不是,也太豪华了?
琉璃顶子,屋檐是青金石的,四角坠着鬼脸螭龙的青铜铃铛,一看就特别瓷实的宽大青砖,窗户和门都是小曲叶柳加紫檀木的,锃光瓦亮,一尘不染。
院子很大,里面全是长青的松柏,空气里带点松柏特有的肃穆浓香,一院子箩底方砖,厢房配房耳房都整整齐齐的,花畦四条,里面种着郁郁葱葱的大芍药。
门槛到我膝盖这么高,下面还是新的,可看着上面的磨损程度,香客一定不少,嗯,看树上挂着的红丝带平安符同心锁也知道了,来来往往好些穿着青衣的居士。
这些居士是信奉城隍爷,所以算是舍身来志愿帮忙的,有居士,也是验证香火是否鼎盛的标准——太穷的庙,连居士都没法容。
总而言之,这个九里坡城隍庙规模剑指县城的大城隍庙,整体氛围弥漫着两个字:“有钱”。
你娘,他跟我平级,地方也不大,怎么做大做强的?
这会儿黑痣皂隶低声说道:“小的打听了一下,这个九里坡城隍庙,以前其实也是稀松平常的,可是后来吧,有一个做生意的在这里拜祭之后,发了大财,拿了几百万来修整,而他这么一豪掷千金,多少人都跟着眼红,说他发了家,咱们也去拜拜,保不齐也能致富,所以这里的香火一下就给起来了,据说是个隐形富豪,去年的城隍爷评比上,据说盈余比县里的大庙也没少多少。”
你明明是做城隍的,按理说该掌管生死,辨冤雪冤,这是啥意思,都来求财,你不成了“财神爷”了吗?主旨有点跑偏啊。
啧,想想也是,评比竞争这么激烈,谁也不愿意垫底革职,真是万事利字当头。
既然是个成功案例,我这次也来取取经,好好经营。
可我这来也来了,咋也没谁出来迎迎我?想摆谱我明白,可大家都是平级,还是万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来的合适吧?
黑痣皂隶跟我一样,显然也在等人来接,伸着脖子也有点焦急:“我都喊了号子了,怎么还是没人来?”
合着刚才那句“肃静”“回避”是说给这里的主人听的。
烧死鬼没见过这个世面,也在轿子后面直伸脑袋,看见周围有孤魂野鬼经过,她就搔首弄姿的装逼,显摆自己的身份。
这会儿才有俩青衣皂隶出来了,冲着我拜了拜:“原来是十里铺子的城隍爷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可算是来人了,我振了振衣领子,就说道:“好说,还请引见引见。”
而黑痣皂隶已经把我们收到的香火当做牒礼送过去了。
那俩青衣皂隶一瞅我们带来的牒礼,像是忍着笑似得,一个皂隶说道:“您太客气了,听说您的庙里一直没什么人,这么重的大礼,我们怎么好意思收呢,您还是留着,让您后头那个皂隶买个澡票,洗洗澡吧。”
黑痣皂隶一下就给急了:“你们别太看不起人……”
我知道他们意思,这点牒礼,也就是他们一个澡票钱,摆明是很看不上嘛。
外带听到我来,还拖了这么长时间,哦,这是想着挫挫我的锐气先。
我拉住了黑痣皂隶,对着那俩青衣皂隶就微笑了起来:“原来这位就是九里坡的城隍爷了,失礼失礼了,既然见到面,那也就开门见山的说吧,我呢,是为了你们暂管的生死文书来的。”
那俩青衣皂隶一听,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看着我的眼神跟看神经病似得,低声说道:“破庙出穷神,你看新城隍爷这点眼力见,还真不愧是活人……”
“没错,怕是傻吧?”
接着那俩青衣皂隶就说道:“您认错了,我们跟您带的下属一样,也是皂隶。”
“哦?”我眼神一厉:“原来你不是城隍爷,那我倒是问问你,哪儿来的资格驳本城隍的牒礼?”
那俩青衣皂隶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像是没成想我能说出这话来:“我们,不是……”
我接着冷笑一声:“以下犯上,越俎代庖,连城隍爷的命令也敢发,你哪儿来的胆子?”
这可是大不敬的重罪,外带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的身份毕竟在这里,那俩青衣皂隶立马被我给镇住了,缩了脖子就发慌,人一慌,自然就会容易出错,一个青衣皂隶立马说道:“我们,我们城隍爷就说,你们那也很困难,别收你们那点……”
另一个青衣皂隶立马捅了他一下,接口就说道:“我这个兄弟人傻,城隍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个臭虫似得角色计较,这,这也不太体面啊。”
这意思是说,我找上门来,以大欺小,不体面了。
“体面不体面,是自己争出来的,不是别人赏的。”我嘴角一勾:“我无心替你们城隍爷教训你们,九里坡的家风什么样,看你们也看出来了,行了,带路吧。”
这俩青衣皂隶这才意识到我没那么好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只好点头哈腰的在前头带了路。
想挫老子的锐气,你不知道老子是怎么混到这个份儿上来的?
黑痣皂隶倒是挺高兴,低声说道:“还是您硬气!上一个城隍爷都被九里坡的城隍爷欺负惯了,大气也不出,以前跟着他来,也是冷言冷语没少受,他只说是城隍好见,小鬼难缠,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啥的。”
退一步?横冲直撞可以,老子还真没有倒车这个功能。
这会儿已经是九里坡城隍庙的范围内,我说的话,那位九里坡城隍爷一定也都给听见了,估摸不会给我什么好脸色看。
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何况这一来本来也是正事儿,那咱们就看看谁凶。
进了正殿里,那俩青衣皂隶知道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前任一样的软柿子,赶紧给布上了客座,上了香茶。
我记得活人是不能吃阴间东西的,现在就算自己已经是城隍了,也还是小心点吧,就把茶杯放在嘴边,假装啜了一下。
又磨蹭了一下,才来了一个中年秀士模样的人,一身长袍,头上是个冠,我看得出来他长得是很体面,却没有穿城隍爷的官服,带城隍爷的象笏,估摸是个文职人员,显然这个九里坡城隍庙的城隍爷派头很大,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亲自出来接待,又派了个探路的来试底细,就没开口,等着他先说话。
果然,这个中年秀士揣摩了一下我的表情,没揣摩出什么来,礼数周全的跟我打了招呼:“城隍爷贵安,我们城隍爷公务繁忙,还在处理,实在走不开,请您小憩稍坐一下,失礼之处,请多包涵。”
公务?九里坡能有多大,一天能有多少生老病死,怎么就那么忙了?哦,对,他顺带把我地盘的事情全管了。
我打了个哈哈:“不要紧,我这次来,就是要给贵城隍爷分担的,以后我上了任,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就不用麻烦了贵城隍爷了,我没到任的时候,真是辛苦贵城隍爷了。”
中年秀士一看我这个态度,知道我是铁了心要来争回属于自己的生死文书,脸色也微微有点不好看。
我心里明镜似得,怎么,还打算我继续让权?我跟你们城隍爷是平级,不是他下属小弟,于是我也似笑非笑的露出了蒙娜丽莎的微笑。
“路上好走吗?”中年秀士揣摩不清楚我的底细,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这两个人抬轿子,未免辛苦些啊!”
这话真挺尖酸。
“是啊,多谢关心,”我微笑着说道:“以后香火起来,当然也就不用他们吃亏了,既然您这么体贴,我也不打扰贵城隍爷,也没别的事,烦着您跟贵城隍爷通报一声,把生死文书给了我,我好开张了——内行不说外行话,咱们做城隍的,最重要的,不还是香火嘛!没了生死文书,我凭什么受人家香火?”
“这……”他礼貌而拒人千里的说道:“贵庙的生死文书确实是在我们这里,可李城隍您新到任,有可能用起来不能得心应手,您有事情,不如我们替您查吧,也省了您的功夫了,怎么样?”
显然这位城隍这次为了生死文书,打算避而不见也不还,这不是玩儿赖吗,不讲道理啊。
我就知道,本来十里铺子就穷,又因为我是个活人,阴差只当了一天半,业务能力基本为0,他们是看不起我,觉着我受了干爹的照顾,“走后门”上任的。
夏虫不可语冰,老子吃得苦受的罪,你们那儿知道。
“谢谢您跟贵城隍爷的担心,不过城隍庙已经开了,”我答道:“按理说你们应该给我送,可想必公务太繁忙了,一直没来得及,我急着用,就不请自来了,也是为了贵城隍爷节省时间嘛。”
那中年秀士眼瞅着我这态度在这里,扯了几句淡,也统统碰了碰我的硬,没话说了。
黑痣皂隶跟长了脸似得,一下就得意起来了,连声说我厉害,我心说你还是图样图森破,这才哪儿到哪儿,长脸的时候还多了去呢。
我保持着不卑不亢。
“那好,”终于,中年秀士被我说的是满头大汗,擦了擦脑门,说道:“我再去看看,城隍爷处理完了没有。”
说着,踉跄退场。
可他这一去,就不回来了,不大会儿,香火四起,他们城隍庙里吃供的时间到了,可也没人来招待我。
这是故意晾着我,打算耗下去?你娘,我这边可耗不起。
黑痣皂隶显然也是久久吃不到香火,饿的不行,看着人家的皂隶吃供去,禁不住也一个劲儿咽口水。
这会儿那个中年秀士又来了,忙说道:“哎呀,我们城隍爷到现在还没有处理完,本想着请您一起享受香火的,可您毕竟身份特殊,我们不好唐突了您啊!”
这倒是,这里的香火,都是给九里坡城隍爷的,我不能抢,而身为一个活人,供品我也不好吃。
“您看我们城隍爷一时半会,确实是没法接待您,要不,您要查的人是谁,我先帮着查好了,”中年秀士说道:“先解了您的燃眉之急,不然您得等到什么时候去,等我们城隍爷有了空闲,我们再给您送回去,您看怎么样?”
,老子来拿自己的东西,还得等你们有了空闲,这不是欺负人吗!
我还没受过这种气。
可眼下横不能闹起来——我才新官上任,一旦闹起来,这九里坡城隍就有把柄去跟县里大城隍庙告状了,八成他是想着激激我,我犯了事儿,这十里铺子城隍庙就真的要关门大吉,这一大片地方,可就全是他的属地了,职权所在,能大一半。
我寻思了一下,也罢,那就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一次不中他的计,但这口气,老子一定会想法出去的。
于是我就说道:“可以,你帮我查一下,十里铺子的杨树林里,有没有死了一个名字叫杨树林的人?他是怎么死的?”
那个中年秀士一看我竟然服了软没闹,竟然还有点失望,但他马上就应了一声:“您稍等,我这就去查。”
说着,转身就回去了。
黑痣皂隶显然有些不甘心,我安慰了他一句:“没事,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不大会儿,中年秀士来了,跟我说道:“查出来了,确实是有个叫杨树林的死在了那片杨树林里面,到现在魂也没收回来——那个时间段赶得巧,您前任的城隍爷刚革职,而您又还没有来,生死文书正交接,也没人管,他应该还留在了原地。”
那就对了。
“死因呢,是被砍碎了,”中年秀士接着说道:“确实受了冤屈,死相凄惨。”
碎尸了……难怪一直找不到尸体呢。
行,既然查到了,确实是杨树林,我就开始给他伸冤吧。
跟那个中年秀士告了别,我又“”形的缩在了轿子里,中年秀士把我送出来,因为还是不知道我的深浅,就恭恭敬敬的说道:“小的替我们城隍爷送您。”
“好事,”我隔着轿子答道:“今天既然赶得不巧,那我下次还来拜访,到时候,让贵城隍爷准备准备。”
中年秀士听出来了我话里软中带硬,眼珠子一转,没敢多说。
回去的路上,黑痣皂隶忿忿不平:“城隍爷,咱们这是白跑了一趟啊!生死文书给了他们,成了黄鹤一去不复返,下次来,他还不给咱们怎么办?”
“你放心吧。”我说道:“下次再来,他们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
“这么说,您有主意了?”黑痣皂隶一激动,轿子都歪了一下。
我赶紧保持住了平衡,答道:“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