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他所知,马雷克与赵学宁之间有一份很不错的私人关系,而就是通过这层私人关系,马雷克几乎成为了带英和赵学宁之间展开联络的唯一中间渠道。
赵学宁更是亲自为马雷克站台,表示自己只能接受马雷克成为驻华大使,其他的人他根本就不想打交道,这也让马雷克凭空就增添了一份重要的政治资本。
通过这份政治资本,马雷克不仅为自己攫取到了相当丰厚的经济利益,也通过这份经济利益在伦敦结识了一批有势力的人,初步形成了自己的利益共同体。
而这一次为勒斯谋取军械总局局长的职位,就像是这个利益共同体的第一次集体出手,而这第一次的集体出手就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这必将在相当程度上促进这个利益共同体的形成和团结。
这会使得马雷克在伦敦真正拥有自己的势力,并且这个势力从一开始就相当强大,而这一切是康沃利斯做梦都想拥有的。
可他没有。
马雷克却有。
还通过这份政治势力截胡了本该属于他的职位。
这让康沃利斯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康沃利斯决定要报复,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让马雷克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就算他得不到这个职位,但是他绝不能无动于衷,他必须要反击,要让伦敦的人看到,就算他远在印度,他也有反击的力量!
说到底,他还是老伦敦正米字旗的人,家族势力源远流长,那是正儿八经的上三旗出身,跟马雷克这个下五旗出身的破落户比起来,康沃利斯觉得自己怎么着也能占据一点优势。
于是他就想起了好些年前,赵学宁率领兰芳军队北伐带清之初,因为缺少硝石资源,所以向东印度公司求购更多的硝石,然而当时公司对兰芳共和国的硝石销售是定量的。
后面马雷克说服了康沃利斯和另外一名高管,三人联手向赵学宁出售了更多的平价硝石,不仅自身获得了很大的利益,也让赵学宁有了充分的弹药,间接帮助了赵学宁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在此之后,马雷克和赵学宁之间的关系更加亲近,但是康沃利斯却仿佛成为了一个被忘记的人,除了最初拿到的那笔钱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马雷克大肆攫取利益,而他却没获得什么。
或许是他之后连续两次发动对迈索尔的战争,使他疏忽了对华联的交际,以至于让马雷克获得了几乎全部的赵学宁的好感,但是这并不是马雷克可以对他出手的理由。
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
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得到!
康沃利斯准备把这件事情披露出来,送回伦敦,以此打击马雷克和沃伦、勒斯等人的势力,将他们打为华联的利益代言人,指认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出卖联合王国的利益,有极大的叛国的可能性!
虽然在这件事情上康沃利斯自己也有一些责任,但是他毕竟不是主导者,也不是东印度公司的成员,所以他不用承担主要责任,主要责任就是在马雷克身上!
说干就干,康沃利斯立刻就要行动,而且为了行动的可行性,他还要找到另一名东印度公司高管艾利斯给他的证词提供证言,以证明马雷克的确是在“里通外国”“吃里扒外”。
艾利斯一直以来都和马雷克走的比较近,这些年靠着马雷克的一些“资助”成功坐到了东印度公司在印度地区的第三把交椅上,所以面对康沃利斯的合作意见,他假意答应,实则立刻派人把消息送去了天京,让马雷克知道。
马雷克得知这件事情,有点慌张,思来想去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无奈之下,再次向自己的“政治导师”赵学宁寻求帮助。
赵学宁听说了这个事情,想了想当下印度地区的局势,考虑到康沃利斯是一个不太好对付的对手,对华联在印度的早期布局可能有所影响,所以就想了个一个一箭双雕的法子。
他拍了拍马雷克的肩膀。
“非常时期,用非常方法,印度远离伦敦,真要发生什么事情,伦敦想要完全掌控干预,难度是很大的,你和东印度公司的高管有很好的关系,在印度有很多朋友,为什么不充分利用自己的长处呢?”
“我的长处?”
马雷克有些奇怪的看着赵学宁:“大总统先生,您的意思是?”
“中国有句古话,天高皇帝远,很多事情不是伦敦想管就能管得了的。”
赵学宁微笑道:“在这样一个地方,居然有人想要用伦敦的力量来对付你,那么你觉得,你还应该继续留着他的命吗?”
马雷克悚然一惊。
“您的意思是……除掉他?”
“对,当断则断,否则,必受其乱!”
赵学宁眯着眼睛,低声道:“印度离伦敦太远了,在印度杀一个人,难度不大,消灭现场和所有的证据也不是难事,等伦敦派人来调查,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而且你在印度有那么多朋友,稍微花点钱,他们绝对能帮你把一切处理得好好的,除掉一个不听话的想要和你作对的人,再发动你在伦敦的势力,换一个听话的人来做印度总督。
如此一来,东印度公司也好,印度总督府也好,在某种意义上,都能算是你的势力了,你有了那么庞大的势力,还怕回不去伦敦?做不了首相?”
赵学宁的言语给了马雷克很大的震撼,他考虑了一阵子,意识到这对于自己来说可能真的没有什么太大的风险和难度,或许自己的势力已经在不经意间,经由庞大的经济力量而变得无比庞大了。
只是杀掉一个印度总督而已,又能如何?
当初克伦威尔连国王的头都能砍掉,我杀一个印度总督怎么了?
他跟我作对,就得死!
马雷克于是下定了决心,准备做点什么来展现一下自己的权势。
他秘密乘船离开了天京,来到了印度,秘密会见了艾利斯,和艾利斯做了一番商议,两人合计着,决定趁着康沃利斯外出巡查的时候发动偷袭,直接把他干掉,然后甩锅给迈索尔或者海德拉巴人,直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要说康沃利斯也是倒霉。
这段时间,他正好听海德拉巴那边的东印度公司旗下商人汇报,说海德拉巴的土邦王公打算练一支新军来对抗马拉塔人的进攻,说是什么要一雪前耻,为此打算向法国人求助,这可能会影响到带英在印度的霸权。
其实这是林光联合海德拉巴王公放出去的假消息,用这个假消息掩盖实际上进入海德拉巴帮助训练新军的华联军官教导团。
但是康沃利斯也不清楚,一听法国,就起了戒备之心,担心法国佬会对带英在印度的利益造成威胁,于是决定派人去刺探一下具体的消息。
与此同时,因为听说迈索尔王国边境那边出现了一些不安分的迹象,康沃利斯就打算去那一带视察一下,如果迈索尔和海德拉巴真的不太安分的话,他不介意再用一场战争告诉他们谁才是这里说话算数的王。
想到这里,康沃利斯进一步想到自己虽然失去了这一次返回伦敦的机会,但是只要能立下更大的军功,或者干脆的灭掉迈索尔王国或者海德拉巴,那么必然会为自己争取到更高的声望。
到那个时候,自己返回伦敦就是必然,任何人都无法阻挡!
这一次不成功,下一次必然成功!
他要一边给马雷克穿小鞋,一边获得更大的军功,看看能不能一箭双雕,同时办成两件事情。
正巧,马雷克在这个时候也秘密潜回了印度,得知了康沃利斯将率领一小队人马去巡视迈索尔王国边境的驻军情况。
面对天赐良机,他没有犹豫,和艾利斯商议了一下,从东印度公司的印度本地雇佣军里挑选了一支枪法最好、最精锐的小队,让他们换上当地印度土人的服装,率先出发,潜伏在康沃利斯的必经之路上,将康沃利斯击杀。
杀死康沃利斯之后,他们将得到去华联生活的机会,可以远离印度,从此隐姓埋名,和这件事情再无瓜葛。
这支十个人的精英小队接下了任务,前往埋伏。
康沃利斯也是根本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所以没什么防备,结果真就中了埋伏,自己被乱枪打死,手下只有两个人成功逃跑,把康沃利斯被来历不明的印度本地土人杀死的消息带回了印度总督府,让这个在印度算是惊破天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战功赫赫的印度总督、名将康沃利斯居然在视察前线军队的途中被伏击枪杀,杀人的是一群来历不明的印度本地土人,这个重大消息很快就让印度总督府和东印度公司陷入一定程度的混乱之中。
一开始,有人认为这件事情是海德拉巴人或者迈索尔人做的,但是很快就被否决了,因为康沃利斯出巡的道路和时间他们不可能知道,除非带英内部有内奸把消息通报给了他们,否则他们不可能成功伏击康沃利斯。
总督府和东印度公司的高层们聚在一起商量了很久,商量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是大家都很惊慌,担心这个事情被伦敦那边知道之后,会出事,伦敦一生气,搞不好就要在印度搞大清洗,到时候他们的命和财富都不一定能保住。
于是他们甚至开始互相推卸责任、互相甩锅,试图争辩出一个主要责任人,好推出来代替大家承担罪过,让伦敦的怒火有地方发泄。
可是谁又愿意做这个“为大家奉献”的“伟大而崇高”的人呢?
一番争吵之后,艾利斯适时的提出了一个想法。
“反正总督先生是被一群印度土人杀死的,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件事情的责任推给那些和我们交战过的印度土邦,就说总督先生不小心被他们给杀死了,这种事情是难以避免的,相信伦敦也是能理解的,只要再安排一个总督来不就行了吗?”
艾利斯的这个建议很是顺应人心。
大家都不想背锅,大家都不愿意背锅,与其互相指责、互相甩锅,不如把锅甩给外人,甩给印度土人。
艾利斯进一步表示,这样一来,伦敦一生气,说不定还能再拨一笔战争经费过来,让我们给康沃利斯先生报仇。
到时候,我们随便找个替死鬼,糊弄糊弄伦敦,那笔钱不就都入了咱们的口袋里?
就当这是康沃利斯先生最后为我们争取来的一笔奖金,咱们到时候举办一次宴会悼念康沃利斯先生,岂不美哉?
大家伙儿顿时眼明心亮,纷纷感觉艾利斯的提议非常完美,遂达成共识,决定就这么做。
康沃利斯的死就这样被他的一群同僚们给定义了,然后上报伦敦。
至于他试图写信给伦敦揭露马雷克崛起背后的隐秘这件事情,也就被马雷克神不知鬼不觉的摁了下去,整个事情貌似都和马雷克没有任何关系。
康沃利斯死在印度,死在印度土人的手里,而他是驻华大使,跟他没关系。
杀人的是身份不明但高度怀疑是迈索尔或者海德拉巴的印度土人,甩锅的是印度总督府和东印度公司的高层们,更和他没有关系。
他整个一超脱事外的无关人士。
就算伦敦要追究,怎么追究?谁来追究?追究的结果是什么?会有人指控他吗?
那么简单就干掉了一个敌人,这种感觉,还真的不错啊!
马雷克在返回天京的船上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和自己的势力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并且由衷地感到快乐。
操控自己的势力,肆意妄为的颠倒黑白,甚至千里之外取人性命,完全无视远在万里之外的国家高层的意志,这简直……就是军阀的感觉啊!
原来,肆意操控权力为所欲为的感觉是如此的爽快吗?
马雷克深深的为此感到陶醉。
不过陶醉着陶醉着,马雷克又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说肆意妄为的操控权力是一件那么让人感到陶醉的事情,那么权力远远比他更大的赵学宁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想到这里,马雷克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赵学宁似乎并没有使用他的权力肆意妄为,甚至他主动让出去了不少本该属于他的权力,为此他组建了国务委员会和军事委员会,仅仅只是给自己保留了最终的一票否决权,而并不喜欢去做乾纲独断的事情。
在重大事项上,他喜欢和大家商议,喜欢博采众长,让大家都发表自己的意见,然后再去做最终的决定。
也就是说,赵学宁原本可以成为一个权力大到没有边际的史上最强独裁者,他本可以肆意妄为地行使权力,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哪怕是毁灭世界。
可他却没有这么做。
他让出了很多权力,他非常谨慎的使用自己的权力,如此一来,他真的会感到快乐吗?
怀着如此这般的疑问,马雷克返回天京之后与赵学宁见面,差不多交代了一下自己在印度完成的成就,然后,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这种可以决断一个人的生与死的权力,真的很容易让人陶醉其中,我仅仅只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权力,就已经认为我可能离不开这种感觉了,而您作为一个事实上的独裁者,为什么会如此谨慎且克制地使用您的权力呢?难道说这种让人感到陶醉的事实并不能触动您的内心?”
对于马雷克的提问,赵学宁并不感到奇怪。
因为这样的经历他也曾经有过,所以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我并不是从最开始就会谨慎的使用我的权力,曾经我也会肆意妄为,我也会想要去杀掉任何我想杀掉的人,得到任何我想得到的东西,尽情的享受。
但是很快我发现,作为领袖,如果我这样做了,就会带动我的部下们以更加肆意妄为的态度去做同样的事情,他们会做的比我更疯狂,更没有理智,更不懂得节制。
然后他们会用非常快的速度把我们为之奋斗的基业摧毁的一干二净,而我们也会走向灭亡,这个过程会非常的快,十年,二十年,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年。
哪怕是以整个中华如此之大的体量,也绝不会超过三十年,其实我又何尝不明白肆意妄为真的很快乐?我又何尝不知道为所欲为是会让人陶醉甚至上瘾?
但是曾经的经历告诉我,我不能这样做,我是领袖,我是一个国家的元首,我掌握的权力和声望实在是太大了,没有任何人可以真正的限制我。
这个国家上至我自己,下至黎民百姓,几乎所有人都会因为我的一念之差而走向截然不同的命运,如果我决定做一件好事,他们会为此感到幸福,可如果我决定肆意妄为的去做坏事,他们就会为我陪葬,我不能这么做,否则我跟弘历又有什么区别呢?”
马雷克深吸了一口气,颇为惊讶的看着赵学宁。
“如果这么说的话,这么多年以来您都是在凭借您的意志力来克制您自己的行为吗?您是凭借意志力来压制自己心中的欲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