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用几块碎石围了一个圈,里面燃着枯枝,从火红的炭火下,传来阵阵烤红薯的香气。老黄用一块粗木枝子翻动了一下炭火,香味霎时又浓了几分。
“少爷,这地瓜马上就能吃了!”老黄呵呵一笑。
“笑你大爷的笑,这可是少爷我用一片金叶子换的!”徐凤年坐在一旁,很心疼。一片金叶子,这要是换成酒肉,得换多少啊!此时一想起来手里就剩了一片金叶子,他世子殿下的心就拔凉拔凉的。
“少爷,我觉得吧做人得知足,咱们今天既没有挨打,也不用被跟撵鸭子一样被追着跑,还能吃上一口烤地瓜,多好!”老黄翻动着炭火,嘴边流下来了一片哈喇子。
徐凤年不再理会这老仆,反正有吃的,有喝的,老黄人就乐呵呵。
看了看眼前不急不慢,从容烤着地瓜的紫袍人,徐凤年暗道这人十有八九也是从大家族里出来游历的年轻人。刚出来游历那会,他烤地瓜也是这幅模样,后来实在是饿的受不了,哪管动作优雅不优雅,直接拿着地瓜一股脑地扔在火中,只要地瓜能熟就能行。
有这烤地瓜的时间,还不如躺在地上多睡会,第二日好有力气去村子里偷鸡,最好能顺便摸个蛋。
难得碰到一个活人,不是撵他也不是打他、杀他的活人,徐凤年忍不住道:“你的武功一定很厉害吧?”
景舟转了一圈火炭上方用树枝挑着的地瓜,摇头笑道:“不厉害。”
“那你的衣服怎么一尘不染?”徐凤年明显不信。在北凉王府内,有座听潮亭,亭子里住着不少老怪物,其中一个姓魏的就爱穿白衫,他的武功有多高徐凤年不知道,但是一身白衣,总是一尘不染。
景舟道:“我这衣服乃是天底下最好的绣坊,用千年雪蚕的丝织就而成,可避灰尘。”
天下最好的绣坊?他世子殿下怎么不知道?况且即便是有,也应该实在北凉王府才对!
徐凤年眼一低,又指了指景舟的靴子,“你的鞋子总不能也是用千年雪蚕的丝织成的吧。”
景舟笑着点点头,“不是。”
“那你还说武功不厉害?本世子曾见过不少高手,你可骗不了我!”徐凤年的话说的极为笃定。
景舟道:“我说自己武功不高,但没说轻功差啊,这人在江湖飘,难免要挨刀,功夫不够,自然要轻功来凑了。”
老黄眼一亮,连忙点头,“少爷,他说的不错,这学武不吃亏,学武不上当。你要是学了武功,再去偷东西,人家就追不上你了。”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说着,老黄在火堆里翻了翻,也不怕烫,从里面掏出来一个热呼呼的地瓜,剥了一下皮,急忙咬了一大口。
“老黄你大爷的,你又吃独食!这可是少爷我用一片金叶子换的,你吃也不叫我一声!”徐凤年骂咧咧喊了一句,拿起枯枝从火炭里挑出一个地瓜来,双手先在土里插了插,这才剥皮,大口狠狠咬了一下,彷佛手里拿着的不是地瓜,是烤猪腿。
“好吃,好吃!”老黄转眼将一个地瓜吃了干净,又从火炭中掏出一个,大口吃起来。
吃了两口地瓜,徐凤年又问道:“你要去哪里?”
“陵州。”景舟澹澹道了一句。
“陵州?那我们岂不是顺路?”徐凤年大喊一声,也不顾的吃地瓜了,直勾勾地盯着景舟。如此说来,这一路岂不是能一直借钱了?
当下徐凤年也不觉得用金叶子换几个地瓜亏了。
“你看我做什么?我虽好色,却不喜龙阳。”景舟被徐凤年的眼神盯得浑身发麻。
“好色啊,同道中人啊!”徐凤年将眼神收回,大声赞叹一句。自从六岁开始,他世子殿下就懂得调戏小媳妇了,这陵州城里凡是姿色看得过去的,他哪个没有摸过小手?
“等咱们回到陵州,我请你去城里最大的紫金楼快活两天!”徐凤年拍了拍胸膛,又补充了一句。
“两天?两天怎么够?你小瞧谁!这要是传出去,以后本公子还如何做人?”景舟翻了翻白眼。
徐凤年一愣,过了一会儿肚子又叫了,他才反应过来。老黄在一旁摇头晃脑,附和道:“少爷,要是再往前推几十年,两天我也不够!就是现在,怎么着也得来个三五天。”
感觉到老黄似乎那略有鄙视的眼神,徐凤年长吸一口气,不甘示弱道:“本世子六岁通人事,八岁摸进寡妇房,十岁逛遍北凉风月之地。”
他徐凤年可是天下第一浪荡子,第一风流人物,怎么能弱了自己的名头!
景舟澹澹道:“我曾将风月之地开遍神州。”
徐凤年勐的噎了一口,抬起头来看着景舟,见他依旧是那副从容澹定之色,徐凤年狠狠咬了一口地瓜,又道:“我有一头鹰隼,是青白鸾中最上品的‘六年凤’,乃是灵物。”
这句话徐凤年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他这只青白鸾,可遇不可求。以前在西楚,猎人得一只,可免百罪。
景舟唇边掠过一抹浅笑:“我曾养过一只白凤凰,可载人直上九天。”
徐凤年暗暗佩服,这人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比他世子殿下还厉害!还白凤凰,咋自己不直接上天呢!
但是不论如何,他天下第一纨绔的名头不能弱,徐凤年道:“我曾拿着一堆不比武当镇教秘籍《上清紫阳诀》的秘籍擦屁股。这些秘籍,随便一本扔到江湖上就能引起一片腥风血雨。”恐眼前这人不信,徐凤年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吞金宝箓》。
景舟随意瞥了一眼徐凤年手中的《吞金宝箓》,便又关心起手中的地瓜来。
徐凤年暗骂这人傻,不识宝物。换成他爹北凉王徐骁的话,这本《吞金宝箓》,随便练练,就能成为天下高手。这习武之人,只要见到,哪个不上心?不然北凉王府,又怎么能笼络天下如此多的高手?
景舟转动了一下火炭上方的地瓜,依旧澹澹道:“我曾立于云端,一日游遍神州。”
相对于这《吞金宝箓》,老黄背后的破木匣子更叫景舟感兴趣。
记忆中,那毫不起眼,扔在路旁都没人要的破匣子,里面藏着天下十大名剑中的五柄。匣中本应有六柄宝剑,还有一柄因老黄早年曾挑战王仙芝,留下其中之一黄庐,插在武帝城城墙上。
王仙芝乃是天下第一人,四十岁便能挑战一剑开江两百丈的剑神李淳罡,后来一战断李淳罡手中之剑木牛马,坐得天下第二的位子,成为江湖中人不可逾越的一座高山。
而这老仆,一剑开尘走龙蛇,一生悟九剑,一剑一斤酒。剑九六千里,剑意浩然,逼得王仙芝倾力而战。虽败在王仙芝手中,却也是个半人半仙的人物。
过了好半晌,徐凤年才合上嘴,眼前这人吹牛的本事,绝对比他世子殿下厉害的多。
“老黄,他的话你信吗?”徐凤年问了一句,问完他立刻就后悔了,这岂不是显得自己很傻?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物!
北凉王府内又不是没有高手,最多也就是踩踩浪,双袖卷水而已。这已然是人间宗师,站在世间绝顶的人物。
不过湖底那白发老魁倒是厉害得很,他娘的在水里十几年,竟然能活下来,也不知那老鬼一身内力又浑厚到什么境界。
老黄只是傻笑,嘴一咧,还漏风。
“我该如何称呼你?”徐凤年不打算再和眼前这人拼名头了,而是换了一个话题。毕竟这人纯属睁着眼说瞎话,他世子殿下虽然无良,但是自认脸皮还没眼前这人的厚。
景舟想了想,面露感慨,轻声道:“我曾有过好多名字,景舟、辟邪公子、夜行风雨中、敖清”,顿了一下,景舟又道:“还有山鬼……”
“辟邪,群邪辟易。辟邪公子,你这名字也不怕被人打死!”徐凤年低声道了一句,又试探性问道:“那我叫你山鬼?”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景舟摇了摇头,“要是以前,你喊这个名字,我说不定会扁你一顿。”
老黄恍然睁开眼,朝一旁的紫影看了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
徐凤年好似没听到景舟的话,自顾道:“山鬼、山鬼,哈哈哈,好名字!你这名字,绝对独一无二,天下仅有!”
嘴里念叨了两句,徐凤年一拍大腿,大为赞叹。神州大地亿万人口,能有一个绝无仅有的名字,可不简单。
这得闲的多蛋疼,才能给自己起个名字叫鬼?
景舟微微一笑,也不反驳,任由徐凤年叫,不急不慢地烤着自己手中的地瓜。地瓜这东西,烤着最香,那味可不比任何一个手艺高超的厨子做出来的美味佳肴差。烤地瓜的同时,他也瞥一眼老黄,不知道这老仆此时悟出剑九没有。
老黄躺在一旁,拍着鼓起来的肚子,一连放了几个屁,舒服地轻吟了一声。
徐凤年对这老仆吃饱了放屁早已习惯,起初他还捏着鼻子,后来觉得这老仆的习惯挺好,毕竟吃饱后放屁真舒服,一个一个的放,谁试谁知道。
都说臭屁不响,响屁不臭,但是老黄的屁是又臭又响。即便是他习惯了,此时依旧会在听到屁响后屏住呼吸片刻。徐凤年又瞧向景舟,只见他依旧盯着地瓜,面上无半分变化,好像没有闻到这臭屁一样。
吃完一个地瓜,徐凤年肚子也不是那么饿了,似是觉得无趣,他瞥了瞥景舟的胸口,搓着手道:“山鬼,能不能再拿出你怀里的扇子给我瞧瞧?之前我只是看了一眼,还没看清呢!”
要是一般的扇子,自然不会入徐凤年的眼,只是景舟怀里的那柄扇子不一般,扇面上题的似乎都是禁词。之前徐凤年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没看清,隐约看到几个词。
此时不饿了,心思自然就活跃起来。他世子殿下虽不喜文人那一套之乎者也,不过对这和风月相关的事,那是比谁都积极。在王府时,没事还时常翻看翻看那《素女心经》。
景舟从怀中掏出一柄白玉为骨的折扇,挥手一展,笑道:“只能看,不能摸,这扇子,天上地下,独有一份!”
老黄闭着的眼露出一道缝,瞥了一眼那白玉扇子,又合起来。
“小气!”徐凤年凑前两步,将扇面上的词看了完,心有感慨,想要吟唱上一句,只觉得话卡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抓了抓一头乱发,憋出来一句:玉箫声旧,吹得帕上一朵红梅。
景舟点头赞道:“不错不错,虽然狗屁不通了点。”
老黄闭着眼,似感概道:“可惜俺这一辈子,太傻太穷太胆小,也没能吹一朵红梅。”
“老黄,就你这身子骨,还是算了,少想这些风流事,不然还能多活个两年”,徐凤年颇为真诚地说了一句。即便是这样,徐凤年觉得老黄副弱身子,指不定哪天就要屁嗝,心里打算这回到王府后,多拿几根老山参给这老仆补补。
徐凤年又看向扇子的另一面:“空的?”
“你不是已经瞧见了?”景舟将扇子一晃,又收到怀中。
“山鬼你怎么不题词?”
“你以后会知道的。”
“要不要本世子帮帮你?”
“你?还是算了,题的词狗屁不通有辱我辈中人脸面,这要是被你题上,我这扇子可不好意思拿出来见人了。”
“你是小瞧我?我梧桐院里有二十余个侍女,个个沉鱼落雁。”
“我曾将风月之地开遍神州。”
“我踹过寡妇门。”
“我曾将风月之地开遍神州。”
“我精通一十八般武艺。”
“我曾将风月之地开遍神州。”
徐凤年气的骂了一声娘。
“你还想不想借钱了?”景舟随口道了一句。
“我……”,语噎片刻,徐凤年大喊道:“我去拉屎!”
从怀中又掏出来那本《吞金宝箓》,徐凤年狠狠地撕下几页。这本是听潮庭中珍藏的秘籍,不一会儿就有一半被撕了下来扔在地上,上面沾满了黄臭物。
要是在三年前,他一定会叫恶仆放狗咬人。
而现在,徐凤年只想说一句:“柴米油盐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