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疯人的呓语

    这头野狼的口吻是如此谦和，以至于黑爪氏族的狼人们难以反应过来他的本意。

    什么叫“谢谢你们来看我”？

    要是让不知情的人听到了，还以为这是一次友好的拜访。

    他固然没有配合那些守卫剿灭他们，但一开始把他们引入致死的陷阱也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这头野狼到底想做什么？

    克雷顿·贝略很快向他们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诸位先生，你们恐怕不明白我最近的困扰，这麻烦或许有的人为数不少，但大多并不自知，而意识到它的人才能领教到它的可怕之处。我察觉到它才不久，但它已快让我坠入毁灭的边缘.”

    仓库里尸横遍野，血污乱流，还有未散的硝烟气味，似乎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演讲场所，但没人在乎这点。

    孔里奥奈的狼人们静静倾听着，也许听敌人说话是不智的行为，但他们也需要点时间恢复体力。等这头野狼讲完他的故事，他们再动手也不迟。

    “你们是否偶尔会困惑自己存在的意义？曾经的美好转瞬即逝，那些能激起心灵之火燃烧的事物都消失殆尽，眼前的世界失去颜色，让人忍不住质疑——是我们自己发生了改变，还是这个世界发生了改变？”

    “我丧失了对自己的身份认知和心气，既没有记挂的人，也没有人记挂，因此成了无名之辈，和死了差不多没两样。我现在就是这样，因为自己死了，所以总奇怪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活着，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这整个世界都好像格格不入。”

    格哈特慢慢坐上一个货箱，评论克雷顿的处境：“我认为这只是寂寞的后果。人一寂寞就会胡思乱想，要不找个女人，要不找点事做。只有在非空闲的状态下，我们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

    克雷顿·贝略诚恳地点点头：“兴许你是对的，我会将你的忠告牢记于心。不过即使有了正确的方向，想要脱离这种状态恐怕也要一阵子，你们的到来实在帮了我大忙。这正是我刚刚要说的——我在过去几年里都是无名之辈，但你们的存在赋予了我一个新身份。”

    说到这里，他眼里流露出奇异的神色，几分是激动，几分是感激：“现在我是孔里奥奈的敌人了！”

    克雷顿的言语和神情无比真诚，在这一刻，黑爪的狼人们都沉默了，心里则感到无比荒唐。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他们突破重重险阻，赌上生命和荣誉，就是为了来杀这样一个疯子？

    也许是看出了他们的想法，克雷顿微笑起来。

    “我并不指望你们能够理解我，那么现在”他甩了甩胳膊：“让我们像个男子汉一样结束眼下的事吧。”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重伤的狼人队长提醒他。

    为什么黄眼睛狼人没有配合这些仓库守卫杀了他们，这仍旧是个疑点。

    “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为了公平吧，但我现在没资格说这句话，这些被我背叛的守卫可能有异议。”克雷顿最后活动了一下双肩，接着猛然一跃，仿佛一道活着的阴影般钻出衣物，化作一尊庞大的实体，这头狼人比在场的杀手中最高的一个还高半尺，指甲就像是镶嵌在指尖的一把把黑色镰刀。

    “不过另一个原因倒是很肯定——一面倒的战斗无法让我尽兴，我想出些汗流点血，最好再来点不确定性，看看最后谁会死在这里，这样既有辛勤劳作的快感，又有赌博的乐趣，它们会让我的灵魂暂时充实起来，忘记那些不快的事。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消遣方式了。”

    他用怪物化的黑色手掌捋过伸长的狼吻，好像在整理仪容，黄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异样的火焰：“感谢暗月赠予我的力量，在我心怀迷茫的时候还能靠这种办法享受享受。”

    “你们其实也等不及了吧？！”克雷顿垂下爪子，镰刀似的黑色指甲弹动了一下，充满热情的眼神扫过孔里奥奈们。

    然而在话音结束的瞬间，他的身形就忽然冲向格哈特。

    悄无声息，猝不及防。

    索罗丹和卢卡斯怒吼一声挡在格哈特身前，一人抵住克雷顿一边的肩膀，弯曲的双腿向后蹬地，但还是未能止住那可怕的爆发力，被向后推行了五步的距离才罢休。

    眼看一击没有建功，黄眼睛的狼人忽然反身，四肢着地地高高一跃，直接够着了悬空十四尺高的铁梁栈道。

    他贴在铁梁的底部，双爪勾着边缘的铁条，而双足的趾甲也陷入铁丝网的间隙间固定。动作灵动轻巧，全程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就像是无视了自然规律，克雷顿弯曲双腿蹲坐在那里，头下脚上，与世界相颠倒，但姿态无比惬意。

    亲身看到这位敌人的行动，黑爪氏族的狼人们才意识到对于他的情报与氏族之牙提供的信息对不上。

    马克西姆长老的确重创了对方，但他现在已经恢复了大多数的战斗能力。

    这头化名“爱德华兹”的狼人原本就有着相当于氏族之牙的实力，若非如此，林德·孔里奥奈也不会急于拉拢他，他之所以被打败，也是因为他的对手是前任族长修里恩，那是如今的牙中最强的一位，还随身佩有奇物。

    若论单打独斗，这些年轻的杀手没有一个可以胜得过他。

    他们虽然人多势众，但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体力损耗严重，即使以多敌少，胜利也不知会落入谁手中。

    这真是.

    让人热血沸腾！

    即使知道这是一次工作，索罗丹以及卢卡斯也被敌人激得心潮澎湃。

    他们是孔里奥奈的子孙，月亮的眷属，不是杀手，不会永远只与比自己弱小的人厮杀，而克雷顿最后的话也说明了他是个出色的狼人。

    战胜这样的对手才能证明他们的荣誉。

    “我需要靠进食恢复伤势，你们先和他对付一阵。”格哈特说。他不喜欢吃人肉，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两头狼人没有异议，它们迈步向克雷顿走去。

    随着它们靠近，克雷顿扣在栈道边缘的双爪上粗大血管根根浮现，他脚“下”的铁丝网渐渐震颤起来，并且频率越来越快，造成这一现象的正是他的双腿，原本就十分粗壮的双腿肌肉再度肉眼可见地开始鼓胀。

    可怕的力量正在他的双腿内积蓄。

    索罗丹和拉克斯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们有所防备，保持了一定距离，但还是低估了克雷顿的力量。

    几乎没什么声响，最多就像是弹簧振了一下，克雷顿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索罗丹几乎和他消失的一样快。

    当一头狼人撞在另一头狼人身上，其发出的声音也是很微小的。

    克雷顿的双爪按在索罗丹的胸口，在不超过两秒的时间内，他将这个对手像是水手擦甲板那样一路碾过可能有二十码那么远，索罗丹的胸口出现了巨大且明显的掌型凹陷，背部因为剧烈的摩擦扯破，在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由狼毛和血液组成的黑色污痕。

    克雷顿·贝略狂嚎着举起索罗丹，将他砸向赶来的卢卡斯，接着一个蹬跳跃向角落里正匍匐在一具尸体边饮血食肉的格哈特。

    “别管零食了，过来吃正餐！”

    眼见他靠近，格哈特仰起身体，发达的兽化双足向后一蹬，以角抵的姿势前冲。谁知克雷顿忽然停下，正停留在他的这一下冲刺够不着的位置，等格哈特几乎要站稳的瞬间，才甩动右手臂朝他的脸奋力挥来一拳。

    格哈特本能地抬起手肘迎接这一拳，随着一声闷响，克雷顿的拳头发生了明显的变形，他张开受伤的右爪，上半身微微向左倾倒，鼻梁上的肌肉层层皱起，嘴巴愤怒地咧开，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尖牙，似乎痛苦到了极点。

    格哈特还想乘胜追击，腹部却传来剧痛。

    眼前敌人的表情忽然转变，嘴角还是咧着，但却不再是愤怒，而像是在大笑。

    他当然应该笑，因为他锋利的左爪悄无声息地划破了格哈特的肚皮，深度可以看见内脏，这比断掉几根手指要严重得多。

    倾斜身体是为了压低左爪的位置，让我注意不到他的动作.格哈特恍然，他捂住腹部踉跄后退，鲜血泼洒在经过的地面。

    “只有这种程度吗？”

    黄眼睛的狼人大笑着转身，再度迎向身后扑来的卢卡斯，这一扑可谓用尽了全力，他们两个一起摔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一具货架的底部，两头狼人惊人的分量将它撞倒，货架倾斜后、上面琳琅满目的众多货物乒铃乓啷地砸在他们身上。

    他们扭打在一起，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打得粉碎。

    卢卡斯并非弱者，他和克雷顿的体质虽然还有些差距，但在全力应对下还能拖住对方一会儿。

    环境也提供了一些便利——货架倒下时，其中的一层空档正将他和克雷顿一起套住，当货架彻底落地，这些铁条绊住了他们的双脚，让他们不便移动。

    克雷顿的体型更庞大，因此更容易被倒下的货架卡住。

    看见敌人这副不便进退的模样，卢卡斯趁机在他身上造成了一些伤势，但他的皮毛比卢卡斯所有的亲、表兄弟都要坚韧，这些伤口甚至没来得及流血就开始愈合了。

    就在他们打斗的时候，索罗丹喘着粗气站起来，胸口的凹陷渐渐恢复，格哈特的伤口也止住了血。而在不远处，最开始被仓库主管用大口径步枪放翻，从二楼摔下来的那头狼人新生儿也呻吟一声睁开双眼，它没理会附近的战斗，只是缓缓地翻过身，向着一边的人类尸体蹒跚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