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胆大妄为!”
江凛的眼睛在这样的阴郁天气更显漆黑,漆黑却又难掩其中的熠熠光辉。与生俱来的笑意消失后,便透露那种上位者的冷傲和锐利,身上的寒气能将周围的人立刻冰冻三尺。
但卿如许显然不包含在内,她冷笑道:“彼此彼此。”
江凛说是从小跟着秀才养父长大,可随便一考就考了个三鼎甲,清贵的官途不稀罕,转眼进了人人唾弃的皇城司。手下的人各个来历不简单,自己也武力超群。这些东西不可能无师自通,就算世族权贵之家倾力也未必能养出这样的后辈。
江凛这样的人,绝不是轻易就能培养出来的。
说他出身平凡,傻子也不信。
偏偏皇上那么精明的人信了,还主动为他洗白,提拔他科考入仕。他用最短的时间坐上了皇城司老大的位置,紧接着就操控林家,各种对付荣国公,显然他的出身跟林家有关,且不那么愉快。
可林家多年来出的最大一件事就是敬悯皇贵妃离世,皇上迁怒将林家一贬再贬!父亲又告诉她,嫁给江凛日子就绝不可能四平八稳。
以卿如许的想象力,猜到什么并不难。
她猜到了,但她不说。
就想等着江凛什么时候跟她坦诚相见!
但现在江凛居然把她当傻子。
“你这个见不得光的皇贵妃之子!”
熊宝儿的面色顿时变了,目光在两个主子身上来回挪动。
卿如许怒气冲冲:“你不让我管废后的事,为什么不让我离你远点?分明你才是那个最危险的人!一不小心就有一大群人被你牵扯进去不是吗?”
前世她被江凛的皮囊蒙蔽了双眼,自动变成瞎子,一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但今生她不聋也不瞎,还活蹦乱跳脑子清明的很,会思考也会分析。
陈皇后为何要在皇陵捣鬼,难道不是因为皇上迟迟不立太子而起了疑心,想要挖出敬悯皇贵妃的尸骨一探究竟?看看敬悯皇贵妃到底有没有生过孩子吗?
卿如许甚至怀疑陈皇后陷害废后的事情,是皇上特意留下的把柄,就是为了将来时机到了,能让陈皇后顺利下台,借机立江凛为大靖的储君!
这件事很快就包不住了,江凛竟然还想瞒她,真是岂有此理!
既然他把她当外人,又凭什么让自己对他无话不说?
笑话!
江凛望着她,那双眼睛在这一刻深刻体现出它能连通心灵深处,惊异且不安,还参杂着数种其他的情绪,让人看不分明又心知肚明,“原来你都猜到了?”
他语气飘忽,不安渐渐变得浓烈,蔓延开来,盖住了其他情绪。
卿如许赌气道:“那又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江凛眉目深深的看着眼前的卿如许,她的而眼睛明净如朝露,一眼就能望到底清澈,但里面时而闪过粼粼的微光,就像春风吹动湖面的波动起的阵阵涟漪,显示出她内心深处的灵动和慧黠。
话说到这里,江凛默了片刻反而笑了,眼中的笑意不知道从哪飘了回来,“我不是故意想瞒着你……”
卿如许打断他:“你不过是觉得我知道你的秘密之后,会拖你的后腿!”
江凛摇摇头,上前一步,面对卿如许,直直看着她满是怒气的双眼:“我是怕你会退缩,会为了保护家人而不要我了……”
“???”
卿如许愕然。
说什么呢?她是不是听错了?
江凛又上前一步,离她又近了些。
“你聪慧又谨慎,能想到别人所不能想,何况你本就对嫁给我万分抵触,我当真害怕你知道以后会抛下我,老死不相往来。”
江凛的神情十分认真,认真到卿如许觉得自己会被他的目光吸进去。
“……是么?”卿如许的怒气率先被吸光,江凛承认了她的猜测,让她心里舒服了许多。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直面问出了口:“你跟我阿爹的交易,已经不作数了?”
江凛并不意外,先生之前已经隐晦的表达过他的想法,一定也对她明说了的。“是,不作数了。所以,这些日子我真心诚意想要娶你而做出的努力你感受到了么?”
卿如许微微低下头,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心中所求不过一个纯粹。便说:“倘若你真的将我看成自己人,难道不该互帮互助,并肩扶持么……”
“你说的没错。”江凛望着卿如许,似乎要看到她骨子里去。见她没有紧张害怕退缩,反而安然下来,心中便是一定。
原本他娶她是为了跟卿鸿的约定,但卿如许病好之后,卿鸿便明里暗里表示,约定可以作废,但依旧会与他站在同一立场之后,江凛心里不知怎么就空了一块。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早就认定她是自己的妻子,无关什么约定。
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无比在意,兴许是她在大普渡寺后山用蚯蚓吓唬自己的时候,也许是她特意把《蜈蚣图》挂在先生的书房时,也可能是在她调理分明破获赵家凶案时,又或许是她见到祈绫雪时那场莫名其妙的脾气和无端哭红的泪眼……
总之,她无孔不入,早就注满了他的内心。
让他牵肠挂肚。
让他深夜难眠。
一边的熊宝儿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暗中松了口气,一步一步挪到了门口,最后悄没声的打开门溜了……
江凛心想回头要赏个大鸡腿给宝儿,卿如许心想回头就把宝儿的鸡腿扣了!
门外的宝儿:“……”自己做没做错?
江凛伸手拉住卿如许的手,卿如许瑟缩了一下却并未抽回,脸颊晕染开一片粉霞。
江凛说道:“你猜的大部分都对,但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等我从皇陵回来,再与你细说。”
“皇上让你去处理皇陵的事?”
“嗯。”江凛面色凝重几分,“此事不宜交给其他人去办,陈家远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卿如许想了想便也想通了,知道实情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那……你要小心……”
“我会的,你在京城也一定要小心行事。还有废后的事,你若有不得已的苦衷,可以先不告诉我原因,但你要做什么,一定要让我帮你。”
“嗯……我知道了……”方才她还在炸毛,转瞬就蔫了,难免有点难为情。
江凛看着她,满眼都是笑意。心尖上好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一会痛一会痒。多少年了,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等我回来,我们的亲事就提上日程,可好?”
卿如许微微抿了下嘴唇,蚊虫一样小声嘤嘤道:“你想得美……”
话虽这么说,她面上却止不住的欢喜,即便垂着眼眸,抿着朱唇也掩饰不住。
江凛心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冒出泡泡来,轻盈透亮,欢喜异常。
………………
屋外子规啼鸣,仿佛在述说秋日迟暮,繁华落尽。孤清的烛火忽明忽暗,祈绫雪斜靠在枕上无法入睡,这种难眠的滋味,无论是眉梢眼角还是方寸内心,都被重重的阴霾笼罩。
其实她早该习惯了这种冷清的,偌大的王府,一向空空荡荡,无人光顾探望,无人放在心上,只有下人来来去去。但这半年多来她再也找不到从前那种心如止水。胸腔里的心脏每日每夜都一下重过一下的跳动。
江凛,这个无端闯入她生命的男子,狠狠击中了她。
在她无牵无挂,了无生趣之时,他的出现陡然成为了她活着的乐趣,就像阴霾的天空突然挂起一道彩虹,顿时吸引住她所有的目光。
她无至亲,也没有朋友。从小到大守着王府,吃穿住行都有专人照料,但她过的和毫无趣味,也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直到江凛出现,她忽然羡慕寻常人家的女儿,哪怕是小门小户的女儿,长到及笄之龄就可以顺利议亲,嫁人生子。她却不同,没有人肯要她,即便她生的美貌窈窕,也无君子来求。
她听说过江凛,有一段时间,大街小巷谈论的都是“江探花”。对方十分和她的心意,出身,相貌,才学,无论哪一样都很入她的眼,只可惜似乎有人捷足先登,预先将他抢到了手。
但是没关系,她可以抢回来。毁掉一个不知疾苦,从小就备受宠爱的娇娇女应该很容易。卿如许,这么多年的娇宠荣华,她也该知足了,再霸着江凛是不是有点太贪心了?
还是让给她这个一无所有的人吧。
如果不让,她就不客气了……
什么手段她都不太在乎,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是么,她本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不怕失败。
而且她也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不过她身份尴尬,又没有长辈为她撑腰,只能小心翼翼的苟活……
对,苟活。
她无数次想要在这种羞耻之下,了结自己的性命,甚至在无人的深夜独自离开王府想要寻求一个解脱。
如果不是这样,她不会被采花贼沈越捉住差点受辱。
如果不是这样,她不会生出活的期盼和火热的憧憬。
那是因为从天而降的江凛。
在她无助绝望之时猛然出现的一点火光,瞬间在她心中燃成燎原之势。
她要江凛,不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