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流云城是温婉的小家碧玉,那么幽州城的美是大气瑰丽的。
它坐落在仙界的招生点之一,阳云宗的山脚下。
阳云宗素有美名,有十八主峰和三十六子峰。
主峰各有峰主一名,长老数名,余下的便是各峰的内门弟子。
子峰则外门弟子的汇聚地,由内门弟子代为约束管教。
因为阳云宗的关系,幽州城人人求仙,个个向道。
即便你路边随意拽一个小孩子细问,他也能张口与你论道。
曾经的幽州城人心皆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邻里之间和睦无双。
而今的幽州城的,仆妇骂街,男人斗狠,便是小孩也是眉染戾气。
“这就是你说的人人问道?淳朴和善?”
龙三指着眼前的一幕幕,满心都是诧异,这和他说的未免差的太大?
“额……意外,意外,你相信我。”
黎波面色讪讪,真不赖他。谁知道一段时间没来,城中会变成这幅样子?
早知道,他也不会带她来呀。接二连三的事,他自己都觉得脸皮快要兜不住了。
旋即,话锋一转。
“你有没有觉得他们哪里不对?”
“嗯,说不上来。”
龙三摇头,她说的是实话。明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她揪不住谜雾中的线团。
修道之人,讲究心平气和。可他们全然没有丝毫,只有满目戾气和不甘。
突然,龙三捶手,她明悟了。
是心境,这些人心境像是被什么浸染了,本心尽失,而今不过是他人的提线木偶。
“他们的……”
“心境。”
黎波看着龙三,两人想到了一处,遍观全城,除了众人的转变之外,城中还多了些许阴冷的气息。
不明显,但是也藏不住。
抬手遮住眼前,仰望着当空的烈日。如此骄阳曝晒下竟然还能被发现,只怕到了夜间会更多。
“先找地方休息,晚上我们在出来查看。”
“你发现了什么吗?”
看他的反应,心中必是有所收获,只是不知他发现了什么?
“有点线索,要等晚上去验证。”
“啊……”
黎波的话音刚落,便叫一声痛呼吸引。龙三更是疾步上前,将老人扶起。
“老奶奶,发生什么事了?”
刚刚那个年轻人,是她的儿子吗?为何他连自己的亲娘也要暴打,凡人讲究的孝道呢?
老人团坐在地面,浑浊的眸子老泪横流。
以前,她的剑生不是这样的,不说是数一数二的孝顺,那也是出了名的乖顺。
可如今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变得不听管教,是非不分。
成日里除了斗鸡遛狗,便是嫖赌逛窑子。
好好的家,被他败的七零八散,连老头子也被气的过世。
“我也不知晓啊,以前我那儿子他不是这样的。
他很乖的,对我也很好的,真的,小姑娘你要相信我。”
老人紧紧的攥住龙三的手,像是急于证明什么。
黎波皱眉,掀开衣摆在老人旁边单膝蹲下。
“婆婆,可以和我们说说您儿子以前是什么样子吗?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般模样的?”
撇过整条巷子,人头攒动,然无一人上前询问,更别提搀扶老人。
什么时候,人心也能冷漠至斯呢?
收回目光,龙三微不可察的颔首,黎波会意,两人把老人搀扶进屋内。
龙三找遍屋子,也没找到一只完整的杯子和碗,最后只能在一堆残缺的杯碗里选一只相对较好的,倒了杯水给老人喝下。
喝过水后,老人似乎平静了些,感激的看着二人。
如今的幽州城,已经找不到还有善心善德的人。
“我儿子,大名剑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今年虚岁十八,本来有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现下什么都没了,都没了啊……”
“奶奶,您慢慢说,先不要伤心难过,事已至此,查明原因才能帮助剑生啊。”
摸出一枚帕子,龙三贴心的替老人擦去眼泪。
“谢谢你,孩子。”
“半年前,我那儿子也不知着了什么魔,非拿着婚书去退了亲,还逼着人家拿了三十两银子做退亲费用。
扬言若是不应他?他便日日上门去堵人家大门,叫街坊四邻都来看笑话。”
“我那亲家气不过,当场便答应了。给了三十两银子买下婚书,隔日就将闺女许了别家。
而这一切,我和我家老头子都是最后知道的。”
“等我们想要挽回的时候,什么都迟了。”
黎波睇着老人的反应,这份心痛做不得假。
既然不是假的,便只能是真的。
“在这之前,他有什么异常?”
龙三原本垂着的眸子,微微抬起,看着黎波默然不语。
他是在怀疑什么呢?
老人摇头,攥住手心的帕子抹了抹泪。
才啜泣的接着说:“姻缘之事,失了便是无缘。
我们夫妻俩苦劝不住,只能盼着日后收敛做人。
哪知……哪知他开始逛窑子,整日的不学无术只管嫖赌。”
“输了三十两银子不说,还把家里但凡值几个钱的物什都当了做赌资。
我那老头子气不过,便和争执了几句。他却把老头子打的吐血一病不起,便是最后一面他也没回来看两眼。”
“您就这么纵他?不管管他?”
这哪是银子姻缘的事儿,根本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忤逆子。
龙三打量着老人,扫了一下黎波。
黎波赶紧摇手,打住,哥可不是那样的人。
别说他无父无母,一个下界升上去的小仙。
便是有父母,他断然也不是那种人。要不?他怎么坐稳这尊者之位?
好吧,龙三知道是自己迁怒了黎波。可老人的事儿,听的她的肺腑都快给气炸了。
那剑生,太不是个东西。
生身父母,他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午夜梦醒,良心就没痛过吗?
“管过,怎么不管?
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管?说他不听,打他不得。
便是他父亲也管他不住,后悔不该生下他。
当年我年过四十有孕,算是老来得子。本以为自己是个有福的,怎知他是个讨债的。”
老人这话说的涕泪横流,更多是对儿子的失望。
“那他今日……为何又要打你?”
虽然猜出了大概,但龙三还是想听听老人自己怎么说?
“他赌坊输了银子问我要钱,我一个丧夫的老婆子去哪里找银子给他?
不给他,他便将我推到,强行撸了我手上的镯子拿去充赌资了。”
老头子,婆子没用,没能让剑生回头,反而连咱娘留下的镯子也没守住。
娘说镯子传媳不传女,让我一代一代传下去,可是……可是剑生他,唉!
龙三掀起老人的袖子,果然手腕处通红微肿,还有一处已经破了皮,隐隐有血水冒出。
一瞬间,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起身扶起老人,道:“奶奶,我扶您去休息吧。”
“诶,好。谢谢你们,肯听婆子的唠叨。”
“您好好休息,我们走了。”
替老人盖上薄被,龙三跟着黎波出了老人的家。
“有什么发现吗?”
行走在狭长的巷子里,将占着老人泪水的帕子在风中扬了扬。
老人的泪,很纯净,并没有被戾气浸染。
黎波斜觑着快要落山的日头,扬起手微微遮挡。
“同你差不多。”
是吗?看来,她们只能耐心等待黑夜的到来。
收起帕子,龙三有些唏嘘。
究竟是什么让大家变了心性,忘了自己是个人?
“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来了幽州城大半日,居然没闹着喊饿,这不合她的风格啊?
龙三横了一记黎波,吃啥吃?就这氛围,她吃得下才有鬼。
吃饭也好吃东西也罢,也是讲究心情的好不啦?
黎波被瞪的直乐呵,心底的凝重也稍稍的淡了一些。
“放心,人间的事我们不好插手。可是不是还有阳云宗吗?幽州城在其脚下,真有事阳云宗不会不管的。”
“也只能这么想了。”
嘴角一撇,龙三掰着十指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顿觉浑身舒坦了不少。
唉,动脑子的事真不适合自己。
她一心盼着四海升平,然而幽州城似乎不尽其然。
为人不易,只盼无事才好。
“喏,我们去那里等如何?”
黎波拽住龙三的袖子,指着远处的八角挂玲画楼。
张目瞧去,在偌大的城中尤为打眼。
楼高九层八角飞檐,现在楼顶可以俯视整座幽州城。
龙三点了头,二人隐身坐在画楼的琉璃瓦上。
守着红日西山,城中灯火幽。
沉入夜色中的幽州城,大大小小的巷子看不到半点人烟。
忽来的一阵风,吹的万家烛火摇曳不定。
拢了拢自己,龙三侧身看着黎波。她觉得有点冷,这风有古怪。
黎波也是紧拢自己,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颤。
看来,丫头的怀疑是对的。自己和她都不是凡人,区区几缕风旋儿焉能他们肌肤生冷?
且不说自己的修为高低,仅凭龙三的一身龙皮也可仙风不惧。
幽州城,恐怕没那么简单。
“快看。”
龙三推了一把黎波,指着西北方向。此时月色清冷,子时刚过。
一股白霜从西北方向漫过全城,便是她们脚下的画楼也似浸在风雪中。
黎波的眼睛绽处亮眼的精光,面颊刚毅,唇角堆起。
“走,追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