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冬天很冷,几天前下的一场大雪,积雪还没消退,之后的每一天便都是阴沉沉地,干冷地空气充斥在四周的环境里,让原本萧瑟的环境变得更加冷清。
我站在残破的榆木大门前,看着门檐上挂着已经残破不堪的旧灯笼,银色的灯笼骨架裸露外边,风一吹咯吱作响。突然想起去年过年时候把它悬挂到门檐的场景,我不禁感叹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一晃一年过去了,那鲜红的大红灯笼如今也变得残破不堪。木门面上朱红色的漆已经被蚕食地露出原本古黄色的木质,贴在门上的对联以及门神画也泛白,破损的不成样子,不过还是能隐约看清门神画像残留下的墨迹。
我久久地站在门口不敢迈进去,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院子里的那位老人。院子里的老人倘若生气起来,是真的很恐怖,每次他朝我发完火,我都是心有余悸。我踌躇着,脑袋里设想着可能会出现的场面。或者老人满脸怒气地将我臭骂一顿,或者毫无情面地将我扫地出门,那样我可真是无家可归了。
“这不是吉祥吗?”转身一看是邻居刘婶,她是一个身材臃肿矮小,圆脸小眼睛的女人。她走近我,细小的眼睛敏锐着盯着我以及身后的行李箱,绕到我的跟前笑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站在门外不进家门呢?”
刘婶随即一把推开木门,开门声吱吱作响,那刺耳的声音掩盖着刘婶的声音,刘婶便扯着嗓子喊着:“吉二叔,你家的吉祥回来了。”女人的声音就像二踢脚,洪亮又有爆发力,震得我耳膜发痛。
许久,屋里便有了回应,二爷拖着佝偻的身子,从正堂屋出来,他依旧穿着肥大灰黑色的棉袄,带着一顶老头帽,他皮肤黝黑。看到我时,那双浑浊的眼有了光。震惊又有些嗔怒。我明白他为何这样。因为我最后还是没有听从他的安排,放弃了在大城市工作的机会,擅自回来了。
我看得出他的心思,他现在定是满腔的怒气,我弱弱地喊了一声二爷,他只是平静地冷落着我,然后招呼着刘婶说外边冷,快进屋,暖和暖和。
他让刘婶进屋暖和身子。眼神却从来没有从我的身上离开过,他转身到茶柜,烧水、沏茶一个不落,她倒了一杯茶给刘婶。刘婶随意坐着。长满冻疮的手缓缓抱着茶杯。细细喝着茶水,最后满意地将茶杯放在手心里。然后心满意足的与我唠起了家常。
我跟刘婶寒暄了一番之后便直接去了我的卧室。卧室的陈设跟年前走的时候一样,卧室里每个物件都原封不动的摆在原处,没有丝毫的改变,屋里也被打扫的很干净,见不得一丝灰尘,一如往常,这都是二爷的做的,我曾经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说以防我临时回家的时候,如果房间脏乱的话会影响我的休息。我简单地将行李归置一下便去了客厅。
“这次回来打算呆几天呢?”刘婶见我便问。
我眼角不时地瞟向二爷,不安地说:“不打算回去了。”
二爷或许没有听见,或许听见了压根就不想言语。他没有表露出任何表情,只是翻弄他的《六甲阴阳》。
“不回去也好,如今你二爷年纪也大了,身边总归也要有个人照顾的。是吧二叔。”刘婶瞧向二爷,二爷没有多做回应,只是起身进了里屋,那是他的卧室。刘婶尴尬地只能询问我一些近况。工作是否顺利,有没有找到女朋友,我也是敷衍应承着。
过了很久二爷才从里屋出来。出来时手里多了几道黄符纸。二爷把黄符递给刘婶,嘱咐了几句之后,便开始坐在圈椅上喝起茶,刘婶把黄符揣进兜里,当作没事发生的继续坐回原处,聊了一会儿闲天儿便说要走了,临走前刘婶从口袋掏出一张钞票放在茶几上。此时我便明白刘婶来二爷家的目的,就这样,这场交易就结束了。
这是二爷的职业。一位算命先生。我是很反对这种封建迷信的行为,可是我又是吃这碗饭长大的。如同生在湖里的荷花,它再如何的高雅清洁,可是它的根是生长在污泥中的,这是它一生都摆脱不了事实。我无视着他的行为,我明白即使我再怎么劝诫,他也会听我的。就像我一样,毅然决然地离开大城市回到乡镇工作。
刘婶走后,客厅里我与二爷便陷入一种很尴尬的冷场,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为缓和沉默的场面,我问二爷,刘婶请黄符的目的,但是看二爷一脸愠色,我赶紧闭紧了嘴。二爷没有搭理我,起身就出了院子,我尴尬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从小我便知道我的身世。那是二十多年前的惊蛰。二爷在村口的枣树下捡到了未满月的我。二爷见我可怜,便决定收养了我。我问他为什么让我喊他二爷,他说我有自己的血亲爷爷,他只不过是收养我的爷爷,称呼二爷既能表明关系又不会越了血脉。我是费解的,只能按着他给的规矩称呼他。我的名字也是在那个时候起的。吉,祥也。因此我便有了这个富有美好祝愿的名字,吉祥。
他对我是极其疼爱的,只是他有点古板,经常给我立规矩,尤其是在鬼神之间。那规矩可是多的复杂。我背后叫他老迷信,他叫我小兔子崽子。
二爷除了我便没有什么亲人了,我对二爷的过往知道的也是很少。只知道他是逃难来到现在的村镇的,之后便在这里落了脚,生了根。二爷没有成家,一辈子单着,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自己身上是带煞,凡是跟他在一起的人都不会有个好下场。这样吓唬人的话我自然是不信的,毕竟我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不照常活蹦乱跳的。可见二爷是有其他原因的,只是我问的次数多了,他就急眼开骂了,那骂的话真的难以入耳,我便不敢再过问了。
许久之后二爷回到屋里,看着他手里的食材,我知道他去小卖店去了。
我辞职回家的这件事,二爷始终都没有过问,依旧做着他日常的工作,摆弄他的书籍,写黄符签文,罗盘。他一直很平静,平静地让我有些发毛。我只能暗自观察着他。
夜里,下起了雪,起初还是夹杂着雨水。进而便是大片的雪倾泻散落下来。雪很快把院子整整覆盖着。
晚饭后。二爷便去了西里屋打坐,一打坐便是很久。在没有二爷的允许下,我是禁止进入那间屋子的,因为那间房间供奉着很多神佛塑像,二爷说我从小莽撞,擅自进去会冲撞神像的。其实我也没有心情进那间屋子,主要是里面灰尘太大,我进去一会便呛的难受,我曾建议二爷将里面的灰尘清理一下,二爷却说香灰是宝贝,会有大用处。二爷也倒不是不去清理,只是会在特定的时间清理一次,只是清理过后边又开始烧香,循环往复下去,屋里灰尘还跟往常一样。
我也没有闲着,打开自己的电脑开始撰写自己的文章。作为一个网文爱好者,经常会在网络上写点小故事之类的,虽然文笔不好,但就是喜欢,因为只有写东西才会把我脑袋中的那种天马行空的幻想实现。
“回家的感觉怎么样?”通讯软件里传来好友何达的消息。他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同个县城的。毕业之后与我去了同一座城市。他目前在一家科技公司上班,职业是程序员,当他知道我要离开城市回到老家发展的时候,开始也是震惊慢慢地开始理解,毕竟在外地打拼这么多年,到最后却积攒不下来一点儿积蓄,还落了一身的病症,是谁都想要逃离的。他也是有过这种念头,回老家,在城里开个培训班,教小孩子编程,可是他只是嘴上说说,不敢付出行动。
“老样子。”我回复着。
“再过几周我也要回老家了。快过年了。我回家找你去玩。咱们几个好好聚聚,对了我托王良给你联系了一名老中医,对治疗胃病很有研究。一会我把他联系方式给你。他是咱们镇上的,你应该是认识的。”
我回复他感谢之类的词语,又聊会儿闲谈,直到他说要加班工作。之后便与他终止了聊天。
“还不睡?” 二爷披着外套,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的门口,他的身形如同一根枯瘦的竹竿久久伫立着,手里还端了一碗面条。
我惊吓地猛地关上电脑,缓缓回应:“正要睡了。”
二爷似乎并不相信,冷着脸说:“晚上少玩些电脑,容易坏眼睛。”二爷沉静了一会儿,进了屋子,他把面碗放在我的书桌上,语气依旧很冷淡:“今天晚上见你没有怎么吃东西,我煮了点面条,你趁热吃了吧,吃完后那你早点休息。”老人缓缓转身看着窗外的雪,雪下的似乎下的更大了,他说:“夜里冷记得多盖床被子。”说完便离开了我的卧室。
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清楚二爷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有时候他很沉闷,有时候他很清高,有的时候他很热情,有的时候又很孤傲,他真的让人琢磨不透,但我只能说他是个善良的人。我之所以说他是善良的人是因为二爷每次“平”完事都会收到报酬,金额的多少取决于来人的诚意。每次收到诚意之后,二爷便取出一部分捐献出去。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把钱捐给了福利院。
很快半个月过去,自我回家半个月的时间里,我与二爷的相处的时间却很少,他每次都会把早饭准备好后便早早出了门,直到晚饭的时候才会回来。我问其原因的时,他只是说谁谁家有人犯了“难”需要他去摆平。我知道这里的“难”是什么。便没有多过问什么,只是劝诫他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我小时候记事起他就这样做了,之后上了高中,大学最后又在外地工作,回家的次数少了,对他这样早出晚归的行为也没有什么印象了,只记得每次我回家的时候他都会在家陪着。即使我们没有什么可以说的话题,他也会很少出门的。
为了保障生活的基本收入,我在镇上找了一份较为轻松的杂物工作,在一家物流公司做文档整理以及货物清点,搬运货品的工作,收入不高但足以满足我和二爷的日常开销。
老板是个中年妇女,姓金,没有上过几年学,物流公司是他男人留给她的,她的男人去年运货的过程中发生车祸死了。之后公司便过继到她的名下,听说有人让她把公司给卖了,可她说什么都不肯,就这样艰难的维持着。知道内情的人说她是为了她的一双儿女才让自己变得很辛苦。她的女儿现在正读大学,儿子正在上高中。
她的儿子我见过,他每到周末都会来公司帮忙。他叫陆飞,是个高高瘦瘦的,带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少年。或许是因为丧父的原因他变得很内向,不爱喜欢跟人沟通,也不喜欢去接触陌生人。总给人一种冷冷的感觉。
这几日我的胃病又复发了,便去了何达介绍的那个中医那里。中医大夫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穿着白大褂,当他得知我是吉满仓的孙子时,吉满仓是我二爷的名字。竟然热情起来。老人介绍自己叫金阿桂,与我们家祖上带儿亲戚关系,辈份上我要喊他一声爷。
县城这种小地方就是这样,人与人的关系就像一张无限延伸的蜘蛛网,即便是两个不可能相交的结点,但凡稍微给一点外力,它们就有了关联。谈话间了解到金阿桂曾经受过二爷的“帮助”。我听着尴尬至极,希望能早点离开,因为这种“帮助”的售后工作,如果事情办不成功,可能是被挨骂,甚至还有被挨打风险。我曾见过一个算命的被当街追打的场面。那场景真的惨不忍睹。
我找了一个由头转移了话题,这才把有关“帮助”的故事给跳过。说到我的胃病,那应该是我参加工作之后才患上的,公司的业务繁忙,每天都是像打仗一样,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更何况去吃饭,起初不在意,但久而久之我的胃病便越发的严重起来了。
金阿桂说我的胃病是饮食不规律造成的,养胃就要养身,为我开了副养身益气的中药,按着他的建议先进行调理着。
到回家时,门口有一位中年男子正来回踱步,身边还有一辆名车,男人身穿黑色貂绒大衣,看似身价不菲的样子,站在破败的木门前有些突兀。
“请问你找谁?”我上前问。
“请问吉大师在吗?”中年男人问。脸上满是急切。
“你找我二爷?他早上出去了,很晚估计会回来。”不用多问我知道男人此行的目的,从小到大这样形形色色的人我已经见过很多了。 我并没有打算把男人请到屋里,只是说:“如果你想找他,可以晚上再过来,或者明天。”
男人似乎迫不及待的地需要见到二爷,便跟着我进了院子,问了我一些有关二爷行踪的事情,我确实对不知道二爷的行踪,便一五一十的说了,男人似乎很是迫切的,看着我。
“你是不是也会?”男人盯着我问。
我一脸懵:“这种事我怎么会呢?”。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嘛,鬼神虽然我不相信但还是有一种敬畏之感,我可是信奉唯物主义的,何况我又不是“医生”,没有那样的本事。摆摆手我拒绝着,男人似乎却不相信穷追不舍地追问着我,也不知道他哪里来信心,认为我定会一些皮毛。
“你是他的孙子,从小耳濡目染的应该也会一星儿半点儿的吧。”男人急不可耐:“求你帮帮忙。这是关乎到我未来的大事情。”
“可是我真的不会。”
“不会没有关系的,你就试试吧。”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试试?”
看来这个男人真的病急乱投医了。我拗不过男人,想着这命理学问,用现在的说法无非就是心理学。我虽然没有系统学过心理学。但是还是多少是知晓些的。我看着这男人满脸的横肉显然是得了某些机遇才发了财。再看他的身形打扮,一副暴发户模样,像他这样穿着的人,在我们这里大多是靠承包工程发了家的,他相必是为求财来的,看可他一脸的急慌模样好像是家里出了事情。
我勉强的说着:“看你应该是做工程的发家的。难道你在工程上出了问题。健康多少也出现点儿情况吧。”心中还是有些紧张,生怕没有猜中。
“神了哎。我就是来解厄的,你还说你不会,我看你是骗我的吧。其实你会。”暴发户说。
我倒吸一口冷气,庆幸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
“你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了吗”我问。
“事情是这样的。”男人说:“几个月前在城南竞标中得了一块地,本来动工好好的,可是却发生了些事情。几个工人受了伤,还有几个得了病,如今人在医院里躺着。工作开展不了。有人说动工时候是犯了忌。需要找个大师给平一下。我就想到了吉大师,想让他再去看看情况。我看你算的也挺准的不如你去一趟吧。”
“平事?这个我真不会的。刚才也是我瞎猜的,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不如就等我二爷回来的。如果真的引来不好的东西,岂不是弄巧成拙。”我连连拒绝。
“那也好。只是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我这里还有几十口人等着吃饭呢。”
“我想他应该快回来了。您要不去屋里等一下他吧。”我把男人请到客厅。谈话间得知男人姓程。是县城的一个建筑公司的老板。程老板坐在沙发上左顾右盼。我在这期间也是坐立难安,不停地给二爷通电话,可是电话的那端一直处于未接通状态,最后还竟然了关机。
“我想他快回来了,要不你再等等,我先去给他把家伙什儿准备一下,他来的也不至于现准备。”我找了个由头去了西里屋。
这算是二爷的工作室,屋里满是檀香的味道。我也不顾忌讳,学着二爷的进门之前的做法,前点了三支香拜了拜,将香插在香炉里,便寻找着要做卜问卦的所有装备,其实并不多,就是一本易书,一个罗盘。几个问卜的签文,还有黄符。五色纸,之所以找很久就是想摆脱程老板的纠缠。
期间一本放在八卦盘上的书被我关注。
书的尺寸不大,手掌大小。书皮是蓝色印花粗布包裹着硬纸板做的,有一定的厚重感,封面的字体是金文小篆,隐约可以看的明白是写着“天官书”三个字,翻开内容原来是一本图文结合的史书。与平常的史记书不同的是,这里竟是夹杂着许多人物画像,星辰图,地形图,页张已经泛黄,似乎是流传很久的样子。 每张人物画像都有配文简介,是从三皇五帝到现在人物的图文描绘,简介类似是墓志铭。还记录着衣食住行的日常行为的禁忌避讳。再看感觉这就活脱的是一本生活指南。
我正粗略地翻阅着,那程老板似乎等着不耐烦了,在院子里喊着我的。
我从屋子里出来,男人一个箭步走到我的面前:“小兄弟,我实在是等不起了。刚才又出了一个急事,我必须回去解决一下。这样我给你个地址。劳烦您转交给吉大师。务必让他去一趟。”
程老板从口袋掏出一个名片递给我:“电话和地址都在名片上,我现在回去处理问题。等大师回来。请你带他过来,这里有点小意思就当做酬劳了。”男人出手大方,把几百块的大钞一同塞到我的手里。
男人真的很忙,电话持续不断,我连推辞的机会都没有。男人驱车走后,我返回客厅,看着那沓钞票和那张着闪着金光的名片,心想真的是财大气粗。连名片都是鎏了金边的。也知晓了男人的名字,程大志。
在等二爷回来的时候,我便翻着那本“天官书”看着。扉页是一套掌诀,配文是:乾六戌亥艮丑寅,辰巳巽兮坤未申 子午卯酉四正卦,震兑坎离中天门。紧接随意翻了几页之后我便开始不耐烦了,倒不是真看不进去,只是这书天文似的内容都是繁体字。
我看着那繁体字以及之乎者也的古言文,不禁让我记起上高中学习的文言文,枯燥又乏味,这让适应简体字的我看的着实费劲,理解起里面的内容也是费尽了脑细胞。
我将书索性丢到一边,只觉得这本天官书真的是本古董的存在。陈旧泛黄的页面;轻如蝉翼的纸张;墨色勾画出的神像画卷;朱砂色的繁文介绍。家里竟然还有只有的藏品。如果把它放到古玩市场上,它定会卖个不错的价格。
我把天官书放在几案上,等着二爷回家。今天也很奇怪,天已经黑了,依旧不见他的人影,我见天又有下雪的迹象。我心里不觉有些担心的,便出门寻寻看。
空无一人的巷口我听到一个稚嫩的童声喊着我:“吉祥哥哥?你在干啥呢?”
他是刘婶的儿子金宝,他今年六岁了,一双有神儿的眼睛好奇的盯着我。他从小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因此瘦瘦小小的,比同龄人矮半头,一副病殃殃的模样,小脸瘦瘦的双颊还挂着一圈红晕。
我问:“天这么冷,看样子要下雪了,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你爸妈呢?”
“我爸在工地上班,我妈说有事出去一趟,让我在家等着她。”金宝说:“我一个人在家很无聊便出来透透气。”
没想到小小年纪的他,说出来的语气竟然这样的老成持重,我继续问:“你吃过饭没有?”
金宝双眼低垂,摇摇头。我见他可怜样儿。索性把他带回了家,回到屋里跟刘婶通了电话说明缘由,又知道原来是今天金宝的爸爸在工地开工的时候,被高架的木板给砸伤了腿。现在正在医院做手术。
知晓因由的我挂断电话并答应临时照顾下金宝,我没有把电话里的内容给金宝讲,便去厨房下了点儿饺子给他吃。当他看着热气腾腾的饺子的时候,整个人雀跃起来。
“今天是冬至,妈妈说冬至就要吃饺子,这样耳朵才不会被冻掉。”他把一个饺子放进嘴里,惊喜地说:“羊肉馅的。好吃。”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放进嘴里,把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
“冬至!羊肉馅饺子!”我这才恍然,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做饭打开冰箱的时候,冰箱里会罗叠着几个饺子的餐盘。也想通了饺子是二爷提前包好放进冰箱的,或者就等着晚上回来吃的。记得小时候冬至这天二爷都会带我去集市买包饺子的馅料。当我听到金宝说是羊肉馅的时候,我是感动的,感动二爷还记得我最爱吃的是羊肉馅的饺子。
我看着金宝吃着很津津有味便问:“你知道为什么冬至要吃饺子吗?”
“我妈说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是传统。”
我噗嗤笑出声,果然是刘婶的做事风格,因为老辈人就是这样做的,因此我们照旧也要这样做。没有因由,只就是老祖辈人传下来的传统。
追本溯源,我明白这不过是人类社会发展过程成中形成的具有稳定的社会风俗和行为习俗。我怕这种解释对一个刚上小学的小孩来讲可能太过晦涩难懂,便说:“你妈妈说的很对。古人诚不欺我们。”
“那哥哥你知道饺子的来历吗?”金宝边扒拉饺子往嘴里塞边问我。
有关饺子的来历,广为流传的版本就是“医圣”张仲景不忍心百姓受冻疮的折磨,才发明用驱寒的药材制作的食物,从“药”到广为认可的大众食品,再到逢年过节餐桌必备餐食之一,小小的饺子就这样赋予了很高的文化价值。这就是饺子的发展历程。
我想金宝是不会听的,甚至可能会听不太懂,像他这样的年纪正是喜欢听故事的,我便同他讲了有关张仲景熬制饺耳汤故事。
不知何时,门外下起了雪。整个院子已经被雪全部覆盖。二爷还没回来。我不放心地再次打着二爷的电话,这次二爷的电话通了。询问原由之后,原来是二爷的手机没有电了,经常骑着出门的电动小三轮也出了故障。老人好面又不肯去借外人的电话联系,又找不到修车的地方,因此一直联系不上人。还好二爷遇到了熟人这才联系上。目前在他熟人朋友的家里。
我边穿着衣服边接着电话,他叮嘱我不要太着急,我忽想到程老板的事情,便把程老板找他的事情给简要说明了一下。二爷没有推辞,说既然答应了人就要履行承诺,何况已经收了钱。他刻意把收钱这二字说的高调,让我极度尴尬。我拿着程老板给我名片,根据上面的电话播了过去。电话的那头是个女声。
“你好,程总现在有事忙,我是他的秘书,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我来转达。”
“你好,我是吉先生的孙子,程总下午有过来找我二爷。说等我二爷回来就给他回个电话。”
片刻,就听电话的那端,秘书在汇报,紧接着说:“程总在县医院呢,您能带着您二爷过来吗?”
我答应了,可想着金宝还在身边,便想托其他邻居给照看,金宝撅着小嘴,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他抱着我的腿,死活不想让我离开,我没有办法只能把他也给带上。我开车驱使到二爷的熟人朋友的住处,接上二爷之后,便直奔县医院。
二爷看着车里的金宝,一脸的吃惊,我低声向他说明情况,那吃惊的脸开始有些忧虑。我不明白为什么二爷有这样的表情变化,想去问明情况,可是金宝在跟前儿又不能开口。
程老板早已经在医院等候多时,见到二爷之后便猛扑上来,拉着二爷的手就喊着救星。二爷眼睛直视着程老板,似乎早已经看出端倪。还没等说什么。在程老板的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形凑了上来,金宝清脆地喊了一声妈妈,我才明白,原来金宝的爸爸是程老板手下的工人,也明白为什么下午程老板着急忙慌的从家离开。
刘婶安抚着身下的金宝,眼睛已经红了一圈然后问:“二叔,你怎么来了。”
“说来话长。刘婶等有机会给你细说。”我示意程老板,然后把刘婶母子带到一处的休息区。询问了一些金宝爸爸的情况,刘婶说手术很顺利,目前已经在普通病房休息。只是现在还没有醒,她很是着急。我安抚着她。她看着金宝,也向我表示了感激。我笑笑了之。街坊四邻就要互相帮助,这是二爷教育我的为人处世之道。
我静静地坐着开始等着二爷。我不知道程老板与二爷在说些什么,不过两人的对话时间挺长。就在这时候,我的电话响了,电话是何达打来的,他说话的语气犹豫让我感觉他很可疑,他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但是又支支吾吾的,我便找了一个安静的问他。
他倒吸了一口气说:“我看到,你女朋友跟着另外一个男人走在一起了。”
我开始很震惊,但很快恢复如常,我淡淡地回复着他是吗,我说的很洒脱,让何达很疑惑,问我是不是疯了,自己的女朋友跟着其他的男人搞在一起竟然表现的云淡风轻。我告诉他其实我已经在回老家之前就分手了。
何达很惊异,问我为什么分手,我想了想说:“或许是感情不合吧。”
我谈恋爱这件事只有何达知道,但是分手这件事他不知道。我的女友叫新月,是大学实习时候认识的,她很漂亮,是个南方姑娘,她很温柔,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喜欢猜忌别人。刚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有段甜蜜的时光,可是当热恋的激情散去之后剩下便是无数的猜忌和争吵。终于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之中我们结束了将近一年的恋爱关系。
我跟何达说了我分手的始末,他没有说话。只是暗自的为我惋惜。我自嘲着说或者我真的不适合谈恋爱。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女急匆匆地朝着我跑了过来,她不经意撞到了我,手机从我手里脱落,摔在地上,就听到“咔吧”手机破碎的声音。撞我的少女一脸的惊恐,她看着我。捡起破碎的手机嘴里无助地说着对不起,手机已经死机,她孱弱的便问我这部手机多少钱,她赔给我,我这部手机已经用了两年了,细算一下也不太值钱了。
我便是说:“其实手机也用了很久了,这样你就给我维修手机屏的费用吧。三百吧。” 我说了一个较为折中的金额,女孩没有犹豫从钱包了掏出几张零散的人民币,可以说那三百块是她凑出来的。
女孩的手有些皴裂,手指像干瘪的树枝一样细长,我问她为什么急急忙忙的,她听着,鼻头开始抽泣着,声音带着哭腔,女孩说自己妈妈突然疾病住院了,她是得到消息之后才赶过来的。
我听着,看着她青涩无助的脸,心里却涌出一丝的怜悯,便把那三百块钱还给她说:“算了还是给你吧,反正我最近打算要再换一部手机。正好有个理由换掉了。”
女孩执意要给我赔偿款,说不然自己会心里不安,我没有办法从那些凑出的三百块中抽出一张百元钞票,说算是赔偿过了。女孩很感激我的行为。朝着我说着无数的感激之言。直到有人喊她,这才慌忙地朝着病房跑去。
我回到休息区,刚坐稳便听到病房走廊里传来程老板恳求的声音。我隔着门板听着程老板苦苦哀求着:“吉师父,无论如何你可要救救我呀。我还不想死。我还有孩子要养,父母要伺候。那东西您一定有办法给处理的吧。求求你救救我。”
那是什么东西呢?怎么会让程老板惧怕成这样。我暗听着,一个疑问突然冒了出来,突然二爷发话了。
“我说了,我真的无能为力,这不比从前。那东西已经成了气候,我真的想不出办法来了,我看你另请高明吧。”
我听着愣神,随后又听到二爷呼唤着我的名字,他催促着我回家。
我回应着,来到二爷的跟前。程老板丧气地坐在长椅上。二爷上下打量着我,抬步靠近我,在我身边嗅了嗅,眉头紧皱,我不明所以,尴尬地后退一步,二爷呵斥我站好,右手顺势插进我的裤兜,紧接着掏出几张黄符。他质疑看着我,我看着黄符想起下午去找物件的时候随手塞进裤兜的。显然他已经明白我去过他的工作室,我嘿嘿笑着,想要解释。
还没等我开口,二爷面容凝重,一言不发从背包里掏出手指大小的铜葫芦,打开葫芦盖子,竟发现里头装满了朱砂,二爷倒出一点朱砂,放在我的手上,让我取一点儿清水将朱砂化开,等我做完这些事后,他变戏法般的手里多了一支小毛笔,笔头沾着朱砂水在黄符上写了我看不懂的咒语,然后递给程老板。
程老板接过黄符。便听二爷说:“拿着这符,再带着些黄钱,去工地上的西南角烧了。用这符将那东西包起来,把那东西也埋了,或许应该会抵一阵子,趁着这段时间弃了这个工程吧。如果再这样闹下去,我真的不敢保证再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程老板见事情还有转机,拼命地感谢,随后就说安排人就去做。
见事情以了。我怀着心事和二爷回到家。二爷一言不发的回到自己的工作室,对我也是不予理睬。我明白他是责怪我没有经过他的同意进入他的工作室。从小二爷就告诫过我在没有他的特许之下是不能进他的工作室的。这是他给我定下的规矩之一,如果真的有必要进去,也是在他在的情况下才能进去,其实那间屋子也没有什么是我必去的理由。无非就是每年除夕前请祖宗神位,才会去一次。一年也只有一次而已。其实从小我就是有疑问,为什么二爷会专门空出一间房间供奉那些神像,可是不管我怎么问他,他都只字不提。时间长了我也就不再追问了。
我突然想到二爷还没有吃晚饭,便把冰箱剩下的饺子一并煮了,端到西里屋的门口。我喊着二爷,二爷依旧不做回应。我敲击着西里屋的门,嘴上说着自己错了。里面依旧没有作答。当我鼓足勇气打算开启门的时候,二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那眼神让我不寒而栗。
我谄笑地说:“二爷吃饺子了,今天是冬至,吃饺子才不会把耳朵冻掉。你尝尝羊肉馅的。”
二爷略过我,直步走到客厅,我紧跟其后,将手里的饺子放到餐桌上,倒了一杯把温好的黄酒递给二爷。
“二爷,人家说冬至大如年,人间小团圆。自从我回来后,咱们爷俩儿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趁着今天没事,咱们好好的吃一顿。我敬你。”我小酌了一杯黄酒,黄酒入喉,温热的酒气瞬间布满了全身。
二爷依旧一言不发,一杯一杯的黄酒进入肚,我低头轻声说着自己的过错。不该擅自去工作室拿东西。也不该擅自收别人的钱。
二爷放下酒杯,夹了道小菜放进嘴里,眼神扫到我的身上,眼光温和很多。“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只要你心存善意比什么都强。”
我喝着黄酒,试探性的问:“二爷您最近早出晚归的,每天都不想跟我多说一句话,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一声不吭的回来工作了?”
其实这句话是我一直想问二爷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趁着冬至,两人可以安安心心的吃一顿饭,我便终于找到了说出这句话的机会。
二爷停住手里的竹筷,沉静了一会儿,喝了一口黄酒说:“既然你都回来了,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让我再撵你回去?”他又吃了口小菜,慢慢的咀嚼着,然后缓缓地咽了下去:“你也大了,你自己的路,知道怎么走就行,我也陪不了你多久,有什么怪不怪的。”
他双眼柔情慈爱,是我第一次见过的,他不善于言语,更不会说温柔的话,如今说了一句伤感的话却让我心里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你说什么胡话呢,咱们不是约定好,你要看着我结婚成家,生儿育女的吗。”
二爷嘴角微微上翘,一闪而过的表情又很快的恢复严肃,继续喝着酒。板着脸说:“看你这这副模样那个姑娘会看上你。唉,我这一生就没有儿孙命。”
我见他又开始说胡话了,快速的打断他,找了一个话题问:“二爷,那个程老板是犯了什么‘难’了。怎么看他如此要命似的。你们说的那个‘东西’是啥?”
二爷的看着我,双眉紧皱:“小孩子家不要瞎打听。吃你的饭。”
我无奈地往嘴里塞了一个饺子,嘟囔着刚才还说我长大了,怎么转脸就不认了呢。而且自己都二十八岁了,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在老人眼里,自己的子孙都是长不大的,即使已经成家立业,他们还都是需要被照顾的小孩子。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人的好奇心一旦占领自己的大脑,就要搞个明白。可是对于这种神鬼事情我却又是个门外汉。我满脑子都是二爷和程老板说的那件事,搞得自己极度的难以入眠。
我有一个很快的入睡的方法,那是我在公司上班时候摸索出来的,就是看电子书,泛着弱光的屏幕,看着狗血的流水文,视觉和大脑能很快的感到疲劳,最后进入睡眠,可现在手机坏了,我想到了天官书,或许那本看似历史悠久的书册,能有助于我的睡眠。毕竟上学那会儿每次上文言文的课程我都能呼呼大睡一场。我翻开那薄如蝉翼的泛黄纸张,生怕一个不下心会把它给弄碎。好在纸面上的注解是简体字,看起来还是比较挺顺畅,不同笔迹批示注解已经明示这本书已经被多人传阅,我感慨也不知道是如何的缘分,才使这本古书流转到我们家。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
吊民伐罪,周发殷汤。坐朝问道,垂拱平章。爱育黎首,臣伏戎羌。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天官书的开篇引用了千字文的节段,寥寥几句,言简意赅的刻画出一段从开天辟地到疆土统一的历史进程。细看了下,这本书没有记载关于作者的任何介绍,也不知道是哪里淘来的合订本,内容也算不上严格意义的正统史书,或者连野史都不算。我自己认为这算是一本融合了,天文地理,历史民俗记载,禁忌忌讳,自然现象变化,神明故事,四时农耕有关的札记。
我再翻到扉页上,盯着那套掌诀,左手不自觉比划起来。大拇指抵住无名指末节。随即压住食指底端。食指与无名指弯曲,拇指压住二指,右手三指并拢,右中指直击中指第二节。操作下来不觉左手酸麻。我果然还是犯了了中二病,竟然幻想像电视剧一样能有神奇的事情发生。我继续看着书,左手酸麻的感觉直到左臂,我甩动左臂活血液,一个不小心竟把天官书给甩了出去。我慌忙捡起书。
“你在房间叽里咕噜干什么呢?”就听到卧室外,二爷扯着嗓子问,我重新跳到床上,编了一个理由,然后说自己要睡觉。尴尬地蒙住自己的头。
我真的太二了。怎么这么二。当我再次探出头的时候,面前的场景如同做美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