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你咋在这里呢?”
张胜利问了一句,马上意识到李英是听到自己回家,专门在寨子外头等着他。
“我...我热得很,就出来走走。”
李英不好意思地抖了抖衣领。
其实早就秋凉了,天黑后一点都不热。
“哦,我就回来拿点东西,还得回去乡上。”张胜利说道。
“你...这两天没事吧?”李英低声问道,“乡上还让不让你干了?”
“呃,不好说...他们好像又在找正式的厨师。”
张胜利若有所思地叹道,想起了黄世贵让他干完这周就滚蛋的话。
或许这周后,自己又回家继续种地了。
“咋了?又出啥事了吗?”李英愕然。
“也没啥事,我也是猜的...”
张胜利笑了笑。
“哦...不让干就回来吧,那碗饭也不是好吃的,还不如自自在在种地。”李英笑道,似乎打消了某种疑虑。
“看吧,不让我干就回来继续种地。”
张胜利对李英点了点头。
这时候,却见张学文从寨子里跑出来,背着一个尼龙网兜叫道:“哥,妈让你带上几个瓜,去给乡上的人吃!”
“哦。”
张胜利接过尼龙网兜,挂在车把上,对李英说道:“那我走了。”
“嗯,路上操心些...”
李英还想说什么,旁边却有个“电灯泡”张学文,只好给张胜利摆了摆手。
张胜利骑车回到乡政府,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广播室的灯还亮着,周玲却在张胜利的床上睡着了。
“不是说让你八点关掉广播就回去吗?你咋睡这里了?”
张胜利赶紧叫醒了周玲。
“我...本来想躺一躺的,没想到就睡着了...”周玲迷迷糊糊起身,羞涩笑了笑,“那我回去睡了。”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张胜利陪着周玲出了乡政府,空荡荡的大街上,月色清冷,繁星满天。
“乡下的星星好亮好近呀,真的好像伸手就能摘下来...哇!我想起来了,今天是七夕节!”
周玲一手拉着张胜利的袖子,一手指着夜空叫道:“你看,天河两边的就是牛郎星和织女星吧?他们俩每年才能见一面,也太可怜了!”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牛郎的确一年才能见一次织女,可织女却是每天都能见到牛郎。”张胜利幽幽叹道。
“啊?原来是这样啊?那也太不公平了吧?”
“天上和地下...怎么可能公平?”
“那牛郎要是也成了神仙,不就能天天和织女在一起了吗?”
周玲转头看着张胜利笑。
“成仙...谈何容易!”
张胜利摇头苦笑。
凡人跨越自己的出身阶层都极难,更何况天地之别?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嘛!”周玲又笑道。
“天上...真的就好吗?要是好...织女为啥要下凡找牛郎呢?”张胜利又皱起了眉头。
“这...他们是前世注定的姻缘,织女当然要来找牛郎呀!”
“前世的姻缘...”
张胜利若有所思,没有再说话。
青湖乡只一条长街,张胜利和周玲说着话,很快就到了供销站。
“行了,你快回去睡吧!”
周玲朝张胜利笑了笑,推开了小门闪身进去。
张胜利却愣在长街的月光下,好久都没有动。
第二天,乡政府的人似乎都听说了张胜利下周就不干的消息,看他的眼神越发异样。
张胜利却泰然自若,依旧踏踏实实地做饭,放广播...
下午吃过饭,司机老王开出了212帆布吉普车,准备送周云回城里。
1988年,还没有双休日,所有的单位都只有周日一天休息。
周玲拉着张胜利坐在了吉普车后排,周云就坐在了副驾驶位上,对张胜利笑道:“小张,报名的东西都拿好了吧?”
“都拿好了,相片,户口本,毕业证。”张胜利局促地回答。
“行,那你今天晚上就住在我们家里,明天让周玲陪你去报名...走吧!”
周云摆了摆手,司机老王就开着车,出了乡政府大院。
赵长青和黄世贵一帮人,都愣在了院子里。
“周副县长居然说让张胜利住在他家里?”
“看来,他也看上张胜利了...”
“张胜利这小子,说不定真就成县太爷的乘龙快婿了...”
几个人窃窃私语。
“都给我闭嘴!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就知道捕风捉影地乱嚼舌头!”
赵长青冷着脸扫视众人,又狠狠地瞪了一眼黄世贵。
黄世贵低下了头,脸又黑成了猪肝色。
吉普车出了青湖乡,一路往南飞驰,穿镇过乡。
周云掏出一包烟,转头对张胜利笑道:“小张,你抽烟吗?”
“谢谢,我不抽。”张胜利拘谨地直起身子。
“爸,您也别抽了,抽烟对胃不好!”周玲叫道。
“行,那我也不抽了。”周云笑了笑收起了烟。
司机老王也把刚抽了一半的烟,扔出了车窗。
沙城县绿洲三面环沙,像一把楔子插进大漠,从楔子尖的青湖乡到楔子尾的县城,有76公里。
吉普车的速度比班车快得多,中途又不停,天刚黑就进了县城。
宽阔的马路上,有好多骑着自行车的人,不时传来清脆的车铃声。
昏黄的路灯下,许多小孩在弹弹珠、抗咚咚(单腿对抗的一种游戏)、拍烟盒叠成的“三角”...一片喧闹。
在青湖乡,这个时间人们已经准备上炕睡觉了,可沙城县城里,还十分热闹。
张胜利以前只来过一次县城。
那是他初二的时候,跟着语文老师来参加县里的作文竞赛,来去匆匆,根本没有仔细看县城的景色。
县城对于张胜利来说,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
现在坐着吉普车欣赏县城的夜景,张胜利仿佛是在做梦。
难道,自己的命运,真的就要改变了吗?
吉普车驶进了一个小巷子,在最深处的一户人家门口停下。
门楼斗拱飞檐,雕梁画栋,十分气派。
沙城绿洲最早是游牧民族的牧场,明清时期朝廷移民戍边,大量山西、陕西、安徽一带的人民迁居沙城,多元交融,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文化,门楼就是其中之一。
每个沙城人家,不管有钱没钱,都要修个斗拱飞檐的门楼,叫做“街门楼子”,这可是一个人家的脸面。
当然,像周云家这样纯木头卯榫结构、雕梁画栋的街门楼子,在沙城县也算是凤毛麟角。
张胜利下车,抬头就见街门楼子下的门楣牌匾上,写着“爱莲世家”四个大字。
这也是沙城的文化特色,每个姓氏人家门楣牌匾上的字都不一样,称为“门勒”。
比如张家的门勒是“黄石授书”,王家是“三槐遗泽”,杨家是“清白传家”,孔家是“尼山流芳”...都包含着祖先的文化传承。
外人一看门勒,就知道这家人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