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钮清甫要纵起之际,耳中清晰地传来“长白一枭”艾登罗得意无比的笑声。钮清反应何等迅速,登时已听出对方并没有立刻下手的意思。
他刹住了纵起之势,全身骨骼发出一串连珠脆响。这是因为他已运集全力准备纵起,忽然刹住,便发出这等反应。换了别人,决计无法刹得住纵起之势。
钮清朗声大喝道:“你们这座火龙大阵果然毒绝人寰,大罗金仙也逃不出去,在下总算开了眼界了。”
“长白一枭”艾登罗独自跃上前来,他由头发以至脚踵,都被那层蝉翼般轻薄的衣服包住,故而看得不大清楚。
他冷笑一声道:“本堡的‘火龙大阵’从未曾施展过,今晚还是第一次派上用场,想不到竟是以阁下四人来祭阵,实在可惜了。”
“阁下就如此自信?”
“嘿嘿!老夫不妨先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就是这座‘火龙大阵’布下之时,须得七七四十九人控制火龙,又须七七四十九人以极高明的箭法辅助,方能困住天下无双的高手。如此严密之阵,阁下自信能逃得出去么?”
“你透露出这个秘密,是不是教我脱困之后,回来报仇时不可放过这些东西?”
“是呀,假如你的武功已达到水火不侵的地步,能够不死在本堡的‘火龙大阵’之中,我们纵然统统死于阁下之手,也甘心瞑目。但可惜的是,你并未修炼到‘金刚不坏’的境地。”
“我当然还未曾达到这等境界,不过……这小小的‘火龙大阵’,大概还困不住我。”
“那就试试吧!”“长白一枭”艾登罗手一挥,“轰轰烘烘”之声更加震耳,原来围绕在四面八方的数十道火龙,喷射得更高,大约总有五丈左右。
由于大阵布下的时间已不短,喷出的火焰落在周围的屋顶上,已变成了一片火海。
以钮清为核心,周围两丈之内尚未有火,但再往外即形成了一道宽达五丈左右的火圈。
按理说,钮清确没有法子可以脱身,因为他其势不能带着三人纵起五丈以上而又横渡十丈内的距离。
“长白一枭”艾登罗踏火而退,竟一点不怕地面上的毒火,这自是他穿上那一层透明的衣服可御火攻之故。
钮清附耳对“袖里乾坤”胡智、“黄面虎”黄彪低声说出自己的打算,二人虽不愿以己身拖累钮清,但毕竟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再加钮清态度坚决,均感激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钮清将父亲用绳子牢牢地缚在背上,接过黄彪递过来的“天遁爪”,突然发出一声长啸,朗声大喝道:“无知贼子,且看我等如何脱身吧!”
此时四面八方火光烛天,照耀得纤毫毕现。钮清等人的行动、神情,自然也逃不过众人的眼睛,但他的话却更加使人惊凛。
因为这个“火龙大阵”经过多少次的修改和操练,已公认为当世最厉害的阵法,任是大罗神仙,也难以幸免。难道钮清会有例外?
“长白一枭”艾登罗发出号令,数十条火龙一齐从天而降,全部向钮清等人立身之处射去。
就在火龙下降之机,突见钮清双臂一振,“呼!呼!”两声,两条人影手牵手破空飞起,人人都看得清乃是“袖里乾坤”胡智、“黄面虎”黄彪两人。都想这钮清敢情是失心疯了,虽说他能够仗着绝强的内力将两人丢上七、八丈高空,然后两人再借力上升,可达十丈高空,这等高度,当然可以飞越过火海,落向远方。但两人均是血肉之躯,如此落下,岂非被摔成肉饼?
那数十道火龙从天而降、恰好要合成一片火网之时,钮清身形疾起,带着响彻云霄的长啸,疾逾闪电,从那只有丈许方圆的火网缺口中飞出。
“长白一枭”艾登罗迅疾发出命令,那数十道火龙带着“轰轰烘烘”之声,不落反起,斜斜指向天空。
以钮清的身手,诚然可以飞起十数丈高,但飞高则不能及远,这是宇宙间的自然限制,人力到底有一个限度,决不能像飞鸟一般鼓翼飞走。
因此,钮清虽然从缺口中冲出,但落下之时,定必落在火海之中,甚至在落下之时,就有可能被火龙扫中而化为飞灰。
这等情形,“游龙堡”方面早已计算到了,知道他最多只能苟延残喘片刻而已。所以大家都不惊奇,人人抬头上望,静等他掉下来。
这“火龙大阵”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随便移动。因为这些火乃是用西域产的一种油类作原料,以特制的喷筒喷出去,每一条火龙的配备都十分笨重繁多,而且喷射毒火之时,每条火龙都须得五个后备人员协助。
因此,这个威力盖世的大阵,只能设于固定的地方。尤其是事后这十余丈方圆之内,俱成一片火海,任何屋宇都得毁坏,所以,亦须选择荒僻地方设置。
难怪钮清等人冲出“地龙塔”后,见各处均是戒备森严,仅这一方向防守稍松,于是,便稀里糊涂地钻进了他们的圈套。
不过以此阵的威力,只要施展得出来,定是万无一失,谁也休想逃生。
钮清疾升至十余丈高空,背上的“须弥剑客”钮霍柱突然暴睁双眼,射出两道骇人的杀机,右掌一抬,疾向钮清头顶拍落。
钮清哪虞祸起后背?眼看这一掌拍落,就算不头破脑裂,亦将坠身火海被化成飞灰了。
伏在钮清背上的“须弥剑客”钮霍柱正欲一掌劈下,乍见身下的熊熊火海,立时脸色大变。这一掌下去虽可立毙钮清,但自己也绝对无法逃出火海,岂不同样被化为飞灰?瞬即杀机顿失,赶紧收回手掌,闭上眼睛,静伏在钮清背上,一动也不敢动了。
好在钮清对此毫无察觉,今后仍有机会。
此时,钮清先前抛出的“袖里乾坤”胡智和“黄面虎”黄彪二人已到了火海边缘并开始下落。
钮清猛地甩出“天遁爪”,“黄面虎”黄彪伸手接住并就势往前一拉,钮清借这一拉之力,闪电般超过二人,再一抖黑丝线,反牵着二人迅疾向外飞去。
百十对眼睛都集中在天空,眼见着钮清升高后突然横飞并带着先前抛出的二人一起飞走了。
这情景像鸟类一样能在空中进退自如,人人都张大嘴巴,瞧得呆了。
钮清啸声兀自震耳,刹那间迅即远去,隐没在黑暗的夜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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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夕照,落霞满天。
湖面金波耀眼,天空归鸟翩翩。
金碧辉煌的岳阳楼,镀上了一层玫瑰色。
这是一天里最美好、最绚丽的刹那。
岳阳楼居岳阳城西,唐张说守此时所筑,宋滕子京重修,范仲淹为之记。
相传纯阳子吕洞宾曾登临壁上留诗,有云:“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后人塑像供奉,香火不绝。
楼高三层,檐牙飞橼,建筑壮丽宏伟。
二楼临湖的一张桌子,相对坐着钮清和“袖里乾坤”胡智两人。
他们自“游龙堡”脱险后,因与“武林双异”等所约日期临近,遂昼夜兼程赶来岳阳,刚好在端午前一天抵达。
由于长途奔波,体质尚未恢复的“须弥剑客”钮霍柱一到岳阳就累得躺下了,只好请“黄面虎”黄彪陪其在客栈休息。钮清和胡智则往几处显眼的地方打探,看能否碰得上“武林双异”等人。
坐在窗前,凭窗远望,一片水色,浩浩荡荡,横无涯际,朝晖夕阴,气象万千,远眺群山苍翠,犹置几席间。
面对如此壮丽的景色,钮清心胸一敞,脱口吟道:“欲为平生一散愁,洞庭湖上岳阳楼。可怜万里堪乘兴,枉是蛟龙解覆舟。”
这是唐李商隐所作的七绝诗《岳阳楼》,此诗题为“岳阳楼”,却没有正面去描写它,但从诗人登楼时的喜悦、庆幸的心情中,能深刻感受到湖光山色消结化郁和怡情悦性的妙处。
钮清近日来,因所负重任过巨而心头郁闷,亦因“武林教”势力过于强大,对能否战胜、如何战胜“武林教”而颇为忧虑。
此时,眼观湖光山色,心中豁然泛现出与之情景交融的《岳阳楼》诗,不由脱口吟出,霎时忧郁顿消。
“袖里乾坤”胡智亦为钮清的情绪所染,欣然应和道:“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这是诗圣杜甫气势恢宏的千古华章《登岳阳楼》。
清初黄生评论此诗“前半写景,如此阔大。五六自叙,如此落寞,诗境阔狭顿异”。但联系诗人的生平、思想、历史背景和诗人当时面对的自然风光,细细品味,即能发现颔联与尾联互相照应、浑然一体的深层意蕴。
杜甫不仅技巧上的炉火纯青,更主要的是他从未放弃过对国家和人民的命运的关切。他虽然经常过着“朝叩富儿门,暮随肥马群。残羹与冷炙,处处潜悲辛”的生活,却从未改变过“致君尧舜上,更使风俗淳”的理想。
杜甫后半生,受安史之乱的影响,经常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所以,他的凌云健笔是在虚写眼前景,实抒胸中情,是胸中块垒鼓起了他想象的翅膀。看似写景,实际上他是在深深地慨叹李唐王朝金瓯破碎,自己和老百姓一道在战争的风涛中浮沉。此联是对唐王朝的形象描述,是对老百姓苦难生活的艺术写照。在他贫病交加到“老病有孤舟”之际,为之一哭的仍是“戎马关山北”处于战乱中的人民,其精神境界,光耀千秋。
此诗富情于景,借景抒情,情景交融,始称绝唱。
“袖里乾坤”胡智在感慨湖光之美、抒发胸中之情之余,借古喻今,暗示钮清,目前“关山北”亦有准噶尔叛匪倡乱,老百姓亦正在遭受战乱之苦。提醒钮清不但要对抗“武林教”,更要心想人民、胸怀全局。
钮清闻弦歌而知雅意,肃然向胡智点头致意。
两人正在心神激荡、感慨万千之时,钮清忽然心中一动,目光转向楼口,只见一前一后上来了两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身穿灰色大袖袄,同色灯笼裤,小小的绑口快靴,身材适中的女人。两条弯弯的远山眉,一双星眸如午夜寒星,小巧而挺直的鼻子,下面同样是小巧的嘴巴,如果不是她红光闪闪的脸上已出现许多细小的皱纹,与那满头的白发,绝不会想到她是一个老女人。总之,她年轻时定然是个令人倾心的美人儿。
跟在后面的是一位银须垂腹的老人,凤眼蚕眉,岁月的风尘虽在他眉梢眼角留下了痕迹,但一张红彤彤的脸,仍是那么充满生气,远远看去,倒像一个刚出胎不久的婴儿。童面银须,天生奇矮,真是好生滑稽。
这么两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极引人注目的。
钮清、胡智乍见此两人,同时一怔。
“袖里乾坤”胡智除了惊奇之外,对两人那奇特的形貌忽似有所悟。
而钮清则从其眼神中看出这两人均身负绝顶武功,其功力之深,似犹在“武林双异”之上。
自经“游龙堡”一役,他通过实战的锻炼,获得了颇为丰富的对敌交手经验,尤其是对“武林双异”、“长白一枭”艾登罗、黄衣蒙面人、“玉面哪吒”黎刚及“长白三鹰”等人的功力、武技进行分析、比较后,他已基本上能通过他人的外部特征估测其功力深浅、武功高低了。
从此以后,他已从“身怀绝顶内力、武技”之人,真正成长为“武功绝顶的武林高手”。
那两人上得楼来,白发婆婆双目一扫,即走到一张空桌边落座。
奇矮老者紧随其后,正欲在白发婆婆对面坐下,却见白发婆婆双目一瞪,面现怒容,忙灿灿地坐到邻近一张桌子上去了。
两人各叫各的饭菜。白发婆婆神色冷傲,始终连正眼也未看那矮老者一眼。奇矮老者神情古怪,不时偷窥那白发婆婆一眼,一副欲语还休、坐立不安之状。
吃喝完毕,白发婆婆招手叫过小二,付账即行。矮老者未及结账,赶紧将一小块碎银仍在桌上,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下楼。
两人身形刚消失在楼梯口,“袖里乾坤”胡智忙道:“盟主,我们快走。”
钮清一怔,惑然望着胡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