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荀雨烟抄起了桌上的酒杯直挺挺的便朝着李丹青扔了过去。
李丹青一个闪身,躲开袭来的酒杯。
砰的一声,酒杯砸在了他背后的墙面上,发出一声脆响,碎裂开来,里面装着的酒水四溅。
李丹青心有余悸的看了看,那被砸中的墙壁处凹陷进去的裂纹,不由得咽下一口唾沫。
“你来真的?!”他惊讶言道,若不是他在阳山这一年修为猛增,这一杯子砸中自己的面门,恐怕他就得当场晕死过去。
荀雨烟闻言挑了挑眉,仰着脖子言道:“你在应水郡,几十万幽云大军都杀不了你,我这个弱女子扔个的水杯难道就能把英武神勇的世子大人砸出个好歹来吗?”
说罢,荀雨烟的嘴角微微上扬,媚眼如丝的盯着李丹青,再言道:“再说了,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日后又怎么做我这武阳皇后的情郎呢?”
李丹青顿觉头大如斗,心道这姑娘怕不是脑子坏掉了!
“我拒绝!”李丹青一身正气的言道。
“为什么?我长得不好看吗?”荀雨烟显然不能接受自己在这方面的失败,她瞪大了眼珠子如此问道。
李丹青叹了口气,还是耐着性子言道:“姬齐虽为太子,但能不能走到登基继位那一天可还不好说,你这么早就要把宝压在他身上,可不像是聪明人的举动。”
“姬齐又不傻,当年的武阳内乱,致使到了今日,武阳朝依然元气未复,这才让幽云与辽人屡屡犯边,他难不成还能重蹈覆辙?你就是舍不得我嫁给姬权!对不对!”荀雨烟冷笑着言道,目光直直的盯着李丹青,有些咄咄逼人。
这是李丹青从来都未有正面回答过她的问题。
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想知道。
……
荀雨烟的父亲叫荀显文。
是当年大皇子姬玄手下的谋臣。
大皇子的生母待荀显文有救命之恩,先帝对其也极为重视,太子妃病逝之后,荀显文便一直辅佐在大皇子姬玄身边,为其出谋划策。
姬玄兵败之后,荀显文并未如其他家臣一般以死明志,反倒选择了隐姓埋名。
这一逃便是七年年。
荀雨烟跟着父亲过了七年颠沛流离的生活,朝不保夕。
他父亲最常对她说的话就是:“姬玄与太子妃对他们荀家有救命之恩,姬玄与姬成两位皇子死于非命。”
“雨烟!你要记住!”
“我们一定要报仇!”
“一定!”
年幼的荀雨烟根本无法理解这些大人间的恩怨情仇,她只是记住两个名字——姬齐、李牧林!
自那时起,她的父亲便交给了她一道功法,名为《罗刹天魔献》。
功如其名,是门邪法。
修炼此法的女子,自幼就得浸泡在一些古怪的药池之中,时刻忍受钻心一般的剧痛,修为大成之后,浑身会散发一股巨大的媚意,收放如心,哪怕是最清心寡欲的佛陀,也难以抵挡这股魅力,极易深陷其中,任由女子指使。
凭借此法,加上荀雨烟本就出众的容貌,只要送到了姬权亦或者姬齐的面前,想要将之魅惑绝非难事。
荀显文这么多年来东躲西藏,为的就是让自己的女儿将此法修炼至大成,本想着再想办法将自己的女儿送入王都,却不想在那时暴露了踪迹。
深谙武阳律法的荀显文索性将计就计,慷慨赴死。
荀雨烟被贬入奴籍,因为姣好的容貌很快就被妓坊看中,又凭着自己的才情被百花楼的人相中,买入了京城,这才有了这百花楼花魁的艳名四播。
来到王都的荀雨烟很快便接触到了一些同样隐藏在王都的大皇子旧部,而复仇的计划也在那时被拟定。
姬齐常年在宫中深居简出,想要接触到姬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牧林素来不近女色,更是常年征战在外,想要接触到同样是件难事。
她所能瞄准的目标也就只剩下他们的儿子,太子姬权与世子李丹青。
但那时,李丹青臭名昭著,荀雨烟与那些大皇子的旧部一直认为李丹青这样的废物杀与不杀,都无法动摇武阳的根底,反倒是那姬权身为太子,若是身死,一来可以闹出大动静,二来也可以让太子之位空悬,武阳内部为了这太子之位必定产生内斗,这才能最大的达到他们抱负武阳朝的目的。
于是乎,那些大皇子的旧部通过运转,查到了太子与姬齐出宫的时间,制造偶遇,然后将荀雨烟作为花魁出阁的时间传开,而如他们所料荀雨烟出阁之日,姬权果真到场。
荀雨烟一曲落罢,姬权神情痴迷,眼看着就要力压全场,成为荀雨烟的入幕之宾,但这时,那位李世子却忽然出现,完全不惧怕姬权的身份,以威逼利诱的手段生生的从姬权的手中夺走这成为入幕之宾的资格。
那时的荀雨烟心底对于李丹青是愤恨不已,想着既然杀不了姬权,那便杀了这送上门来的李丹青。
但二人步入房门之后,荀雨烟还未来得及施展媚功,李丹青便一语道破了她的身份。
心惊胆战的荀雨烟本想着与李丹青拼个你死我活,但门外却有数道气机将她的身形锁定——那是常年跟在李丹青身边的暗桩。
意识到不可能杀死李丹青的荀雨烟选择了妥协,但李丹青却并未如传言中那般急色,扑上前来对她为所欲为。
反倒只是让她弹曲献舞,以至于在很长的时间里,荀雨烟都暗暗怀疑,这位世子殿下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难言之隐。
而后更是花大价钱包下了荀雨烟,外人根本见不到她,而她也从那时,成了李丹青的“禁脔”。
杀不得李丹青,也无法靠近姬权,荀雨烟在一段时间的歇斯底里后,忽然转变了态度,开始处处对李丹青曲意逢迎。
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逃不出李丹青的掌心,那就让对方爱上自己,让他放松警惕,再寻复仇的机会。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李世子虽然看见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嘴上或许有些浑话,但身子却老实得很,每日来她住处,除了拉着她喝酒听曲,就是骰蛊对赌,亦或者好言相劝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却是从未对她的身子表现出半点的兴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荀雨烟几乎已经习惯了被李丹青当做金丝雀养在笼中的日子。
就在她自己都快放弃希望的时候,李牧林战死的消息却忽然传来。
紧接着李丹青便被流放阳山,荀雨烟也借着这个机会摆脱了李丹青的魔掌。
但出奇的是,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荀雨烟都并不太开心。
她时常会担心那个混蛋在阳山到底过得如何。
对此,荀雨烟常常安慰自己,自己并不是在乎李丹青,而只是遗憾自己未有能亲手杀了这家伙。
而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半年,大皇子的旧部再次联系上了荀雨烟,而这个消息,让荀雨烟重新振作,她开始尝试着与姬权见面,凭借着自己习得的媚功以及本就不俗的才情,很快便让姬权沉沦其中。
眼看着计划一帆风顺,李丹青这混蛋却又回到了武阳城,与几年前一般,又搅了她的好局。
……
再次见到李丹青所带来的惊讶散去之后,荀雨烟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与那些大皇子的旧部重新拟定的计划的第一环,是要嫁给姬权。
而若是嫁给姬权之前,能够确定眼前这家伙也在乎自己的话,让他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走入别的男人的怀抱,不也算是抱负了这家伙吗?
打定这样主意的荀雨烟直直的看着李丹青,想要从这个家伙的嘴里得到答案。
“舍不得。”但出人预料的是,这一次李丹青的回答来得很快,也很坦然,与以往每一次的顾左右而言他截然不同。
这样的答案让荀雨烟一愣,心头竟有些发颤。
她有些暗喜,但暗喜之后涌出更多的却是苦涩。
那样的感觉五味陈杂,让她一时间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而这样的感受究竟有何而起,荀雨烟一时间却说不真切,或者说……
她不敢去想得太真切。
“离开武阳城吧。”而就在她发愣的档口,李丹青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一愣,抬头看向李丹青,却正好对上李世子此刻肃然的目光。
“姬玄死后,留下的旧部都是土鸡瓦狗,这样的乌合之众聚在一起,想出来的计划都禁不起推敲,甚至可以说是幼稚。”
“你觉得嫁给姬权,等他登基即位,你就可以执掌朝政?”
“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如果皇帝真的那么好当,天下人又哪里会为了一个皇位拼得你死我活,血流漂杵?”
“你的媚功固然精湛,但皇庭之中藏龙卧虎,现在无人去点破,是因为你不值得被点破,有一日你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你怎么死的,你都不会知道。”
李丹青慢悠悠的言道,将荀雨烟没有说出的计划,早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这样说罢,伸手一推,将眼前那荀雨烟存了一年,却输给自己的家当,尽数推到了荀雨烟的跟前:“我刚刚算了算,这里首饰加上银票,足足价值有一万六千两银子开外,这些钱足以你好好的活上一辈子了。”
“父辈的事情就随着父辈们的死烟消云散吧。皇权之争本就没有对错,只关乎强弱,好不容易生在这世间,那就好好活着,不好吗?”
荀雨烟的眉头紧皱,她死死的盯着李丹青,沉声言道:“那你为什么不走?这样的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你觉得有说服力吗?”
李丹青无奈的耸了耸肩膀:“我置身旋涡中,早已没了退路,你不一样……”
“少在那里装好人了!”
“当初要不是姬齐和你爹窥探皇位,对大皇子与二皇子赶尽杀绝,又哪里会有今日之事!”
“我爹又岂会心心念念,到死都不得瞑目!”
“李牧林如今自食其果!”
“我杀不得姬齐,却一定会毁了他武阳天下!让李牧林和姬齐,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心安!”
荀雨烟脸上的笑容在那一瞬间彻底消失,她一把将李丹青推来的木匣子打翻在地,然后站起身子,涨红了双脸,朝着李丹青怒吼道。
李丹青沉默的看着眼前这忽然变得癫狂的女子,神情之中带着些许怜悯。
而这股怜悯显然刺痛了荀雨烟:“我不需要你来可怜我!我为父亲报仇!为大皇子二皇子报仇!这是我该做的!也是我必须做的!”
“但你并不喜欢这些,不是吗?”李丹青看着女孩这样言道。
荀雨烟闻言,愣了愣。
从她懂事开始,她听到的教导都是报仇,她所作的每一件事,也都是为了报仇。
那已经成了她的执念,她甚至不知道,除了报仇,她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她在那时凄然一笑:“不是每个人都有世子这般好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李丹青闻言沉默了一会,他多少有些理解眼前人儿的苦楚。
“人……得学会为自己的活……”他低声言道。
“那世子你为自己而活了吗?李牧林可不是死在辽人的手中,普天之下,众人心知肚明,可你不还是再给姬家当狗?我们有区别吗?只不过是选择了做他看家护院的狗,而我要做啃他血肉的狼!”荀雨烟大声的质问道。
“李牧林这条狗以为看好家院就能荣华富贵,但最后呢?还不是一样死于非命!怎么?你还没有从你爹的身上寻到教训,还以为做一条狗,摇摇尾巴,就能得到姬家的垂怜?”
李丹青闻言眉头一皱,身子在那时豁然站起,一只手伸出,抓住了荀雨烟的颈项,将她娇小的身子高高提起。
“我爹,和他们不一样。”李丹青咬着牙说道,眉宇间少见的煞气涌动。
颈项处传来的巨大力道,让荀雨烟的呼吸困难,脸色也有些泛白,但她并无半点畏惧,反倒直直的看着李丹青,冷笑道:“当然不一样,你爹这条狗对姬齐最忠心耿耿,死得也最凄凄惨惨!”
李丹青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捏着荀雨烟颈项的手,力道也大了几分,荀雨烟的脸色在那时愈发的难看,但她的脸上却依然不见半分惧色,只是冷眸盯着李丹青。
“你……你也一样。”
“不……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爹死在姬齐手中,你不想着为他报仇,却还要处处维护,你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许旁人来做!”
“李丹青!你是一条比你爹更擅长摇尾乞怜的狗!”
李丹青眉宇间的杀气在那一瞬间抵达了极致,他几乎就要忍不住将眼前这位漂亮的姑娘生生掐死,但在最后关头,他却忽然收敛起了周身的杀机,捏着对方颈项的手也在那时松开。
荀雨烟的身子顿时跌坐在了地上,她捂着自己的颈项,嘴里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姬齐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得是用我的办法!”李丹青冷眸瞟了一眼那女子,没有再与她多言半句的心思,转头便在这时走出了房门。
“你……好好看着就好,别去找死!”
荀雨烟瘫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心底忽然涌出些委屈。
关于自己,也关于这个世界,委屈无关李丹青。
两颊也在这时,泪痕滑落,浸透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