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阴山。
位于西州郡边陲。
说是山,其实是一段绵绵不绝,看不到尽头的山脉。
凶阴山是圣山。
但却是一座与武阳,甚至与幽云辽国所有圣山都不同的圣山。
它太大了,以至于哪怕到了今日也没有人能顺着凶阴山寻到它的尽头到底在哪里。
而它的特殊却远远不局限于此。
寻常的圣山,那对于圣山的弟子,甚至圣山周围的百姓而言,都是圣地,都是至高无上,近乎信仰一般存在的地界。
但凶阴山却不是。
西州郡的地界辽阔,几乎是寻常州郡的三四倍有余,但却有一半廖无人烟,这当然有因为那些地界贫瘠无比,无法耕种的原因在,但除此之外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那座凶阴山的存在。
是的,凶阴山外,方圆数百里内,没有任何的村庄城镇的存在。
只有一座宗门。
宗门不大,其名讳与凶阴山一致,唤作凶阴宗。
门中弟子不多,每一代七位师尊,七位弟子,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一人。
宗门就建立在凶阴山的山脚,十来间寻常的木房,以及一座占地不大的正屋,便是这宗门的一切。
甚至宗门外都没有一处想要的围墙,只靠着一排矮小的篱笆将起围着。
毕竟在这黄沙漫天的地界,方圆几百里,不存在除了他们以外的任何生人,自然也不用防备些什么。
陆纯是七年前拜入凶阴宗的。
当年他才十岁,他的师尊,是凶阴宗七位掌教之一的孙甘饴,在门中排行第四。
陆纯到现在还记得那改变自己命运的一天……
他本是东境白马郡洪闲城中一位教书先生的儿子。
家境说好,却远算不得锦衣玉食。
家境说差,但一日三餐之余也有些闲钱。
那时的陆纯懵懵懂懂,父亲希望他多读些书,继承自己不大不小的书院,日后的日子也算是有个着落。说不得大富大贵,但却是衣食无忧。
可十岁的陆纯与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听多了说书先生讲的那些仗剑江湖的故事,心底总想着要做一位风流倜傥又斩奸除恶的侠客。
他的心底自然期望自己能够拜入某个宗门中成为武者。
为此,年纪小小的陆纯还和自己的阿爹起过争执。
但这些争执无一例外,都以陆纯失败告终。
毕竟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
直到一天早晨,昨夜偷偷和玩伴们出去玩到半夜才归家的陆纯还有些困意未消。
他的父亲如往常一般,在家里晨读,母亲也如平日一眼在厨房中准备中准备着早饭,淡淡的响起从厨房中飘出。
陆纯还在心底暗暗猜测着今日母亲做的是花圈还是面条时,他家的房门却忽然被人从外推开,几位官爷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他们穿着黑色的制式官袍,背后绣着一个血色的镇字。
陆纯倒是不知道他们的官职,却能感觉到这群官爷的来头不小。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在人群中瞥见了那位平日里在这洪闲城中作威作福的洪闲城城主大人,此刻正跟在这群官爷的身后一脸陪笑之色。
那一瞬间,陆纯的心底闪过很多念头——是不是自己的爹犯了什么事,还是说自己的父母表面上只是寻常夫妻,其实却是形象仗义的高手……
那些念头荒诞无稽,且很快就被打破。
被哪怕城主大人都要小心侍奉着的官员们很快就退开,然后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从他们身后走了出来。
她生得很漂亮。
哪怕是只有十岁的陆纯在看见女子的第一眼,便很快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这样的结论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容貌,更因为她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那是一种很难用言语描述出来的感觉。
总之当那位青衣女子出现的刹那,陆纯便觉得这个女子应该是一位仙子……
青衣女子的目光在屋中几人的身上一一扫过,然后便落在了陆纯的身上。
“就是他。”她这般言道。
这样的话,让陆纯一愣,下一刻,那仿佛是从画中走出的女子便来到了他的跟前,她低头看着他,洁净的脸蛋一尘不染,就像是被人用笔墨勾勒出来的一般。
“做我的弟子,你愿意吗?”
那是个很突兀的问题。
陆纯愣在了原地,他的父母也愣在了原地。
不过很快随行的官员便上前开始为他们解释这一切。
女子来自一个很厉害的宗门,至于这个宗门有多厉害,那些官员说了不少,但大都以陆纯以及他们父母当时的眼界,并不能理解。
只是听到了诸如圣山、陛下亲自任免之类的对于他们而言,近乎高不可攀的字眼。
似乎,只要陆纯点点头,接下来等待着他的就会是无比光明的未来,不仅如此,朝廷还会给他的父母封赏爵位,每年都有数量庞大到,以现在陆纯父亲的私塾而言,高出十余倍的俸禄。
很难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条件。
更何况,陆纯本就一心想要加入一个宗门,修行武道。
他们也没有对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抱有多少疑虑,毕竟整个过程,都有那位城主大人信誓旦旦的作保。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十岁的陆纯辞别了父母来到了这万里之外的西州郡,加入了这方隐世宗门。
虽然来到这里之前,女人便说过,凶阴宗中的生活枯燥且乏味。
但陆纯还是低估这个地方的偏僻。
方圆百里之内除了自己的六个师兄弟与七个师尊,唯一的活人便是每半个月来此护送物资的商队……
好在虽然这地方贫穷偏僻,但在有一点他的师父孙甘怡却并未诓骗他。
凶阴宗确实是有很厉害的功法,入门之后,再经历一系列的考研后,陆纯正式入门,也开始接触到凶阴宗的功法——《大渊镇狱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陆纯很有天赋,七年时间,十七岁的陆纯便已经星罗境大成,隐隐触摸到了神河境的边缘。
十七岁能有这样的修为,放在任何地界,那都是骇人听闻的存在,哪怕是那位被奉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长公主姬师妃,在十七岁的年纪,也没有此等修为。
但陆纯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了不起,毕竟他师兄弟们,大抵有着与他相差无几的进展……
七年的时间转瞬即逝,陆纯倒是也习惯了在凶阴宗中的日子,除了有时候会想念家中的父母外。好在他的师尊也算开明,每过三年都会带他回家一次,看望父母。
这一天,与以往的每一天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陆纯结束了一天的修行,正在自己的木屋中休息。
但他睡得很不踏实,他觉得今日的宗门似乎有些冷,还有些吵。
这是以往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毕竟这宗门的偏僻,已经到了周遭了无人踪的地步。
但今天的夜里却格外的吵闹,就好像有数以万计的人在他的屋子外嚎哭、吵闹、怒吼一般……
陆纯终于被惊醒,他坐起了身子,却见屋外本应该已经到了黎明的天色却依昏暗。
意识到某些不寻常的陆纯赶忙穿戴好衣物,出了房门,远远的便见到自己的师兄弟与
七位师尊都站在院子外,神情惊悚的看着远方那座巍峨的山脉。
“怎么回事?”他赶忙走上前去,这样问道。
只是这个问题还没有等到答案,他便楞在了原地,因为他在那时也看清了那凶阴山上的情形……
凶阴山脉宛如一道巨大的屏障横在他的眼前,高耸的山顶之上,乌云旋转,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臂在搅动云层。
一道血色的光芒从乌云的中心落下,直直的照入那凶阴山的山巅。
一股罡风从四面八方袭来,涌向凶阴山的山巅,黄沙漫天扬起,飞沙走石,场面骇人。
而他的门的周围,一道道模糊的身影不断被那股巨大的罡风拉扯,在怒吼与哀嚎声中,被吸纳向凶阴山。
那些身影或老或少,或男或女,不一而足。
密密麻麻的沾侵占满了凶阴山周围数十里地。
他们的身躯在那阵从凶阴山上涌出的罡风的拉扯下变得扭曲可怖,但依稀还可以看清他们的模样。
似乎于此之前,他们只是一些寻常人。
准确的说,是生前只是一些寻常人……
是的,这些忽然出现在凶阴周围的身影,并非生人,而是鬼魂……
凶阴山是凶邪之地。
它散发着一股诡异的气息,这股气息会吸引心怀怨恨枉死的怨灵,来到此地,然后将之吞噬同化,转化为一种可怕的邪物——凶阴!
而凶阴宗的存在,便是为天下看守这座可怕的圣山,镇守圣山中的凶阴。
陆纯在这凶阴宗七年时间,也不止以此见过这些被吸引到凶阴山的怨灵,但如此多数量的怨灵,他还是凭生第一次见到……
他入目看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这般怨灵,数量之多,恐已过了百万之数,并且远方的地界,还不断有这样的怨灵涌来。
“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夜间多出这么多的怨灵?”七师叔的弟子曹清水皱着眉头问道。
“战争……还是那种胜利的一方屠城的战争……方才会生出这么多怨灵……”孙甘怡在这时轻声言道。
“吸收这么多怨灵,凶阴山恐怕又得不安生了……”一旁的二师叔唐瞬也眉头紧皱,如此低语道。
所有人闻言都在那时沉默了下来,上一代凶阴宗的七位师祖,就是因为十多年前,武阳南疆的内乱,致使凶阴山中凶阴暴增,为了镇压那些凶阴而战死。
而孙甘怡这一代凶阴宗的掌舵人也就不得不在还未成长起来前,便开始独当一面,对付凶阴山中的邪祟,若不是文圣柳参忽然出现,为他们谱写下了那首名篇《凶阴昭》,恐怕如今这凶阴宗早就不复存在了。
如今这战乱又起,被吸收来的怨灵数量比起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所有人的心都在那时沉道了谷底。
哪怕是入门才堪堪七年的陆纯,都能知道,一场浩劫,即将席卷天下……
“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陆纯这样问道,虽然他已经极力的克制,但他自己却能清晰的感觉到随着自己这话的出口,他的声音分明在打颤。
“寻武阳朝廷帮助吧,龙武关上有四十万白狼军可以……”一旁身为掌门的穆屈在合适沉声说道。
但这话才刚刚出口,就被一旁的孙甘怡打断。
“恐怕如今的武阳朝廷已经是自身难保了。”她如此低语道。
周围的众人在这时纷纷朝她投来疑惑的目光,这位清冷的女子却并不多语,只是在这时伸手指了指不远处。
众人纷纷侧眸看去,只见那不远处的地界,一群身着破碎甲胄的怨灵,正目光呆滞的朝着凶阴山缓缓走去。
而那些怨灵身上的甲胄制式赫然便是白狼军的甲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