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听到人群中有人唤自己的名字,转身望去,见一瘦瘦老者,弯腰驼背,须发皆白,脸上的皱纹似被雕刻般层层叠叠,一双眼睛满是慈爱,只见他望着李秋,激动的浑身发抖,使身上的丝衣随风飘荡,那老者叫了一声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秋望着那瘦瘦老者,那刻满沧桑的脸庞,使他顿时认出了自己的亲人,但是脸上那层叠的皱纹又使他不太确定,站在那里,冲着那老者轻声说道:“外公,可是你么?”
那老者乍听李秋唤他“外公”,喜不自胜,满脸含笑,胡子眉毛一起抖动,嘴里喊着:“唉,唉,是我,秋儿,果然是你,想不到你都长这么大了,你什么时候来到万家镇的,你爹娘可还好吗?……”未说完已是老泪纵横。
周围围观的看客本来以为好戏已经结束,刚欲散去,谁料想冷不丁这威猛少年的外公跳将出来,真个是跌宕起伏,回味悠长,于是又当重新聚拢了过来,看着爷孙两个有什么故事。
人群中有那认识老者的,好事者嘴里叫道:“喂,赵老员外,你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大的外孙,我们怎的不知,莫不是你背你家老夫人,偷偷在外面金屋藏娇,生了这个小的?哈哈哈”周围一群轰笑声。
李秋嚯地转身,双眼冒出寒光,冷冷的望着人群里轰笑的人,顿时如寒风过境,一片噤声。
在一旁观景的黄飞腾,眼见如下情景,实没想到那武功惊人的小孩儿突然多了个外公,且正是万家镇里的赵员外,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顿时眼珠一转,心里已有定计。
赵老员外此刻已然抱住李秋双肩,泣不成声,李秋也双眼泛红,吴习善见此,连忙劝道:“小英雄,赵老弟,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到舍下一叙。”
赵老员外连忙用衣襟擦擦眼角,看了看李秋也要哭出来,忙道:“好孩子,是我老糊涂了,光顾着高兴了,走走走,我们先去安置了再说。”于是冲吴习善拱了拱手道:“却要叨扰老哥了”,吴老太公连声道“无妨”。
当下几人收拾停当,回到吴老太公府中,码头围观人群于是也就散了,只见水帮帮众在码头收拾,黄飞腾趴在肖劲松耳边不知道在嘀咕什么,那肖劲松眼神发亮,不时的点头。
一行人等不多会儿便回到吴府,府里上下见了李秋瘦削的身子竟然一背一抱两个人,且行走如风,不由都惊得呆了,吴习善当即驱散开众人,并将李灼与王锁抬到厢房里休息,少时,自有伶俐的小厮去请了镇中最好的跌打郎中过来给两位小英雄诊治。
待郎中望闻听切完毕,言道两位小哥儿乃是虚脱所致,幸得身强力壮,只要修养些日子便无大碍,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吴老太公忙让下人将郎中送回药馆,给了许多诊费。
此时李灼与王锁均因疼痛疲乏昏睡过去,李秋默默地看着两个兄弟,什么也没有说。万家镇实在是块凶地,为何兄弟四个刚来不久就有三人都卧病在床,只有他还好好的?
此刻李秋直愣愣地望着床上躺着的两个兄弟,而赵员外也直愣愣地望着李秋,一时间房里安静地能听到几人的呼吸声。吴习善眼见那赵员外思念李秋心切,今天终于见到定有什么体己话儿说,于是便对赵员外和李秋说道:“赵员外,李小英雄,现下两位小英雄已无大碍,不如我们暂且出去,也让他们好好将养歇息。”
赵员外正求之不得,李秋想想也有道理,两人便随吴老太公出门,去了府里的偏厅,吴老太公略微寒暄了几句,就推说有事先走,让爷孙两个好好聊聊。
吴老太公一走,那赵老员外一把抓住李秋稍显稚嫩但已有些粗糙的小手,爱惜的摩挲着,泪水却又浮上眼眶,眼见此景,李秋也是眼眶湿了,此刻两人竟无语凝噎。少倾,赵老员外才定稳心情,却看见李秋眼中泪水婆娑,忙用衣襟替他擦了。
此刻屋里分外安静,早有吴老太公吩咐,因此不曾有一个丫鬟下人来打扰两人。两人分坐在八仙桌两旁,似有万千的话要说,却又似不知从何说起。最终还是赵老太公打破沉默问道:“秋儿,我上次去你家时已是五年以前,那时你还小,你爹的腿也没……你母亲她还好吗?”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打断骨头连着筋,起话就先问了自己的女儿。
李秋知道外公挂念自己女儿,于是轻轻笑着安慰道:“外公放心,我娘身体很好,就是有时咳嗽不已,秋儿这次来万家镇正是为了给娘亲买点药回去,希望娘亲的病早日康复。”
赵老员外乍听赵氏有咳疾,立马很紧张,忽然又想道外甥在此,不好表现,只得说道:“唉,都是累的,当初她住在万家镇时哪里受得这些苦楚。罢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提无益。待我找这里的名医开几个治疗咳疾的好方子,给你抓了药带回去……你父亲他可好?”
“父亲除了腿脚不灵,身体康健,并无病痛。”却是李秋怕外公听了父亲腿疾又要紧张,于是便瞒了。
赵老员外听了李秋父亲身体康健便放下心来,毕竟如果李秋父亲身体不好,最终还是要他的女儿来照顾,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怕女儿吃苦受累。
于是赵老员外叹了口气道:“当年是我的不是,不该与你家断了往来。我只是恼你娘当初死活不听我的话,非要嫁于你爹,因此才断了来往。最近几年,外公时常想起你娘年幼时的种种,后悔不已,可惜此地离你家三百里之遥,我年事已高,不便远行,只得心里挂记着你娘与你,想不到今日竟然能见到你,对了,你是如何与那水帮肖劲松结了梁子的?”
当下李秋便将整个事情的经过说于外公听了,只是对于自己武艺惊人之处一笔带过,赵员外本也对武功之类一窍不通,更不可能知晓五十丈外四枚铜钱射断木桩所代表的武功威力。
只听赵员外说道:“这可如何是好,此事可能不能善良,那肖劲松最是衣冠楚楚伪君子之流,暗地里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坏事,杀了多少良善,欺压了多少百姓,当真是罄竹难书,数不胜数。今日得罪了他,怕是后患无穷。”
李秋立时问道:“为何官府不来管治?”
赵员外冷哼道:“且不说抓不到肖劲松的把柄,就是抓到了又能如何。那肖劲松本来武功极高,霸着水道,每年送给县里县令的利银就不下数万,整个杜平县衙哪个没受过那肖劲松好处,偶有正义之士,不是被罢官,就是身首异处,其罪孽累累,令人发指。”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得门外一阵嘈杂,接着一个下人衣衫褴褛急匆匆跑进屋里,却被门槛绊了一脚,“呯”地一声摔倒在地,却不管身上疼痛,挣扎着起身。
赵员外转头望来,见那人挣扎起身,浑身衣不遮体,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细细端详,这才认出来,惊道:“来吉,怎么是你,你不在家服侍老夫人,跑到这里作甚,为何这副模样?”
那来吉正是赵员外家的管家,此刻见到主人相询,忙哭叫道:“老爷,祸事了,那水帮肖劲松差了一伙人将老夫人掳走了,说是请她外甥到水帮和老夫人一聚。老爷,老夫人外甥在哪里?赶快让他去救老夫人啊。”
还没等赵员外将整个事情听明白,李秋已经豁然起身,施展轻功,一起一纵,没了身影,留下个赵员外与管家目瞪口呆。赵员外追赶不及,只得大声在后面嘱咐道:“秋儿,万事小心。”
李秋挂念自己外婆,轻云步全力发动,一步四五丈,风风火火赶奔水寨码头而来,临近码头,早见两个帮众等在那里,正是被李秋用铜钱射伤的两个手下,手掌受伤缠着绑带,见李秋过来,眼睛里闪过怨毒,嘴里冷冷地挤出几个字:“那里。”手一摆,指着右边的一幢大宅。
李秋不用那厮带路,早已闪身越过奔到那大宅面前,只见那大宅大门两边分别蹲着两只狮子,呲嘴獠牙,门后是一白色照壁,上面一个大大的红色福字。李秋走上前去,转过照壁,赫然见一个大院,有十丈多深,院的尽头是个大厅,大厅正面一个虎皮大椅,上面正好坐着肖劲松,旁边是一众属下和计不穷黄飞腾。
肖劲松此时正端坐正北,左手托腮,右手揉搓着那四枚铜钱,铜钱在他手里不停翻滚着,彷佛被玩弄的蝼蚁。见李秋来了,五指略微用力,一阵刺耳地金属摩擦声响过,四枚铜钱被捏成了一个铜丸,接着中指发力,运气一弹,“咻”地一声铜丸一闪而逝,下一刻,便在李秋身前三尺处闪现。
李秋此刻不愿暴露自己的修真者身份,只好施展轻云步,身子如风中浮柳般一扭,那铜丸紧贴李秋身子飞过,激得李秋身上衣衫烈烈作响,瞬间击在李秋身后的照壁,正中福字,只听“咚”地一声,那照壁福字出已然破出一个大洞,那铜丸兀自不知去向。
李秋知道肖劲松这是在向自己示威,当下朝着肖劲松嘲笑道:“传闻水帮肖劲松武功盖世,今日一见,竟不过如此。”
肖劲松周围一干手下听闻大怒,正欲扑出将李秋碎尸万段,肖劲松右手一摆止住,心里却震惊道:“刚才那一击已用了我五成的功力,若是他在我刚出手时躲了,证明此子不过二流以上功夫,那小子却是的等那铜丸离他三尺才动,这份镇静与胆魄着实惊人。”口中说道:“小兄弟不要怪罪,我们习武之人最重以武会友,有句话叫做‘不打不相识’,今日请小兄弟过来,只是和小兄弟切磋下武艺,并无其他。”
李秋冷笑,讥讽道:“肖大帮主请我过来,为何还要硬将我外婆掳来,就不怕江湖人耻笑吗?”
肖劲松并不做声,黄飞腾走下来到李秋跟前站定,一拱手道:“小英雄武功高强,黄某也是迫不得已,我们帮主最是爱贤,以小英雄武功,若肯归我水帮,肖帮主已经说了,以前的种种一笔勾销,还封小英雄左护法一职,因此今日请了小英雄过来,还请小英雄三思。”说完一招手,便有一个手下托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盘过来,上面盖着一块红绸,黄飞腾伸手将那红绸揭去,只见一阵耀眼的金光闪过,木盘上赫然是三层黄橙橙的金砖,直晃地人睁不开眼。
李秋还好,之前卖狼就是为了银钱好给母亲买药,而今自己已然对这黄白之物视之如粪土,且他杀了邪道人后所得金子为数也不少,因此淡淡地看了一眼,便再也没有丝毫兴趣。
李秋没有兴趣,不代表肖劲松的手下没有兴趣,四大金刚,众帮众都像饿狼见了腥味般,喉咙“汩汩”作响,都费力的咽着唾沫,眼睛再也离不了那盘黄金。
黄飞腾见李秋对那盘黄金视若不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接着就是惊喜:此子不爱黄白,武功高强,若是为我所用,水帮兴旺,指日可待。
李秋不耐烦与黄飞腾絮叨,望肖劲松的座椅走去,众手下见此,以为李秋要对帮主不利,纷纷挡在肖劲松面前,将他与肖劲松隔了开来。
李秋见此更是不屑,离肖劲松五丈处停了下来,遥望肖劲松,嘴中缓缓道:“我外婆在哪里,快点将她带来。”
肖劲松也不怕李秋跑了,示意手下人将李秋外婆带来,过了一刻钟,有手下带着一个老妇人,蹒跚前来。那老妇人头发业已花白,本来慈眉善目的面庞因为惊惧脸色苍白,在那里不安地看这四周,忽然看见李秋,惊喜道:“秋儿,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呀。”
李秋见了外婆无恙,施展轻云步,瞬间闪到外婆跟前就要带外婆走,却听耳边破空风起,急忙转身,正见肖劲松携刚猛之势挥出一拳,正中李秋左胸,李秋刚才关心则乱,没料到一帮之主,竟然会趁自己救人之际偷袭,一时躲闪不及,被肖劲松击中,一阵青光一闪而逝,李秋蹭蹭蹭后退几步,胸腹一阵翻腾,兀自喘息不定。
肖劲松一击未能建功,刚才却是他用了八成的功力,却只是将那少年击退而已。当下犹疑不定道:“不对,你用的不是铁布衫,难道是护体罡气?不可能啊,你才十几岁……”
话未完,李秋身形一转如风驰电掣般一闪而逝,瞬间就来到肖劲松面前,肖劲松早已知道这少年轻功了得,然而李秋骤然发力,自己竟然躲避不得,眼见李秋朝自己胸口挥出一拳,再不敢保留,使出十分力气挥出,只听“嘭”地一声巨响,李秋向后急退三步,而肖劲松则急退五步后最终还是没有卸掉那排山倒海般地巨力,“啪”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胃里一阵反刍,一口鲜血顺势喷了出来。
众手下并军师黄飞腾此刻望向李秋的眼光全都变了,以前只是有些敬畏这少年的惊世武功,现在却是如看到了魔鬼般露出恐惧地神色。一个一流高手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个回合击成重伤,谁会相信?可这诡异的事情着实就发生在他们眼皮底下。
肖劲松不愧是老江湖,即使坐倒在地口吐鲜血,仍然一掌拍在地上,顺势起身退去五丈多远才略略站定,那地上青石已然被拍成粉碎。眼见李秋没有乘胜追击,连忙双手平举,手心朝下,调息不已。
李秋目的达到,不愿再过多杀戮,走到外婆身边,那押送者早被李秋刚才的一击吓得尿了裤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叫道“好汉饶命”,李秋也不管他,解开外婆身上的绳索,就要带着外婆离开。
此刻肖劲松已然平息胸腹翻腾,眼见李秋要走,冷笑道:“现在想走,已经迟了。军师!”
黄飞腾听到帮主唤他,知道此时不动手,以后怕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于是“啪啪啪”拍了三声手掌,只见庭院墙上,屋顶上呼啦啦闪出来上百个弓弩手,将箭头齐齐对准了李秋和他外婆,将两人团团围了起来。
肖劲松也从手下手中接过一把弩,与周围手下所持无二,只见他得意洋洋地对李秋道:“此弩叫做元戎弩,可连续射十箭,制法被我偶然得到,后来又得军师改进,不仅可连续射出二十箭,而且威力更大。”说着将弩对着照壁一角,扣动扳机,只听“嘭”地巨响,那照壁一角立时粉碎。
肖劲松回过身来,将连弩扔给手下,狂笑几声,然后指着周围弓弩手对李秋道:“李秋,在你周围有一百个弓弩手,每个弓弩手可以发射二十箭,至于弩箭的威力,刚才你已看到了,你武功再高又能如何,等下万箭齐发,你能躲得了几次,即使你能躲,你外婆又能躲得了?还赶快降了我,保你荣华富贵。”
李秋望着周围的百余弓弩手,心想肖劲松刚才说的不错,他能躲得了,外婆躲不过去,看来不暴露自己的修真者身份是不可能了,也好,借此震慑一下肖劲松,日后就算他不在万家镇,那肖劲松也不敢轻举妄动。
心中一定,当下对肖劲松道:“你怎知我不会在你动手之前结果了你的性命?”
说罢右手翻转,手掌摊开,几乎同时手心处一枚水箭生成,有心震慑肖劲松,调动丹田三成灵力,口中喊声:咄,用力一甩,那枚水箭瞬时击向那照壁,只听那照壁“轰隆”一声倒塌,那水箭击碎照壁后余势不减,直击向门前后边石狮,只见石屑翻飞,那石狮头上立刻被击出一个半尺深的碗口粗的大洞。
肖劲松与一众手下此刻目瞪口呆,肖劲松再无平时的冷静克制,浑身颤抖,若不是行走江湖多年,他此刻就要跪下,即便如此,肖劲松嘴中牙齿打架,语无伦次道:“你,你,神仙……”
手下见了李秋手段,又听见帮主说什么“神仙”,都把手里弓箭扔了,呼啦啦跪了一地。
李秋见此,知道目的达到,便冷笑对肖劲松道:“肖大帮主,如何,还要将我与外婆留在这里吗?”
肖劲松此刻全无帮主风范,哆嗦着嘴唇道:“仙长,小人有眼无珠,还请仙人赎罪。”
李秋此刻没什么兴趣与肖劲松啰嗦,扶着外婆向门外走去,直到两人的身影不见,肖大帮主才扑通跪倒地上,浑身冒汗……
李秋将外婆送到吴府,赵员外见到夫人安然无恙回来,喜不自胜,吴老太公知道李秋外婆又惊又惧,赵府暂时不方便回,于是赶快收拾了一间屋子给赵氏夫妇歇息。
此时天色已晚,落日的余晖最后照耀着万家镇,众人用罢晚膳都各自休息,李秋也回屋打坐调息不提。
而在离万家镇不远处三十里的一处废弃的道观中,一个独眼道人手中拿着一个沾满了灰烬的黑色储物袋哭道:“师弟,到底是谁害了你,待我找到他,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抽魂炼魄,以慰你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