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旁边那面雪白的照壁依旧用厚厚的帷幕遮盖着。照壁四周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而照壁边上搭建了一个月的席棚已经拆除,地上那些零星的散料都已经被完全清除干净了。照壁前面有一段青石板铺成的绿道,很少有人知道禁止通行的绿道的围墙后面有一道小小的石门。走出这道石门,是一栋掩映在绿茵里的木楼,名曰“招隐阁”。
晨曦里,这道石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人背负双手慢慢地走到了照壁旁边,抬起头,看看上面覆盖着的厚厚帷幕。
一阵风起,一个瘦小的人影从照壁旁边那棵千年古松上飞身下来,揉了揉眼睛:“唉,我又睡着了。”
这一个月以来,她不分昼夜地在这照壁上作画,累了就跃上千年古松粗大的枝干随便歇歇。
“辛苦你了!”
来人说话的速度很慢,似乎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才串成一条四平八稳的线。可是,他盯着帷幕的目光却不如语速的平静,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丝紧张的期待和揣测。
这瘦小之人看看他略微紧张的脸色,道:“你告诉释诫大师,可以开门参展了。凡愿意今日观看的,每人必须布施十万钱。明日看的减半,后日看的随意出价,大后日就任其参观不用收钱了……”
她的语速快快的、脆生生的,如有人在清晨摇动一串均匀的珠子。话音未落,她忽然飞身掠起,身子像壁虎一般伏在照壁上,一伸手,那厚厚的帷幕立刻落在地上。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了,红的朝日、蓝的天空下,照壁上活脱脱的维摩诘,他不是站着也不是坐着,身子半隐在淡淡云雾里,稍微前倾,脸上的清羸病弱之容也清晰可见,几乎要咳嗽着走下来一般。来人期待的目光立刻转成了虔诚的惊讶,不由自主跪拜下去,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好一会儿,来人站起身,看着面前倦眼惺忪的女子,慢慢道:“招隐阁有房间,你可以去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随便歇歇就好。还有,我要看看是哪一个附庸风雅的家伙最先出十万钱哦。”
她唧唧刮刮的笑着,语气如孩子一般任性。他再看她时,她的身影已经藏匿于古松繁茂的枝丫间了。
他摇摇头,又以同样缓慢的速度慢慢往那道禁止通行的石门走去。
庙门已经按时打开,早已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立刻蜂拥而入。大雄宝殿外有一道大门,要经过这道大门方能进入参观维摩诘画像。
收钱的小和尚施施然地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诺大的钱筐:“维摩诘画像落成,凡愿今天参观者,需布施十万钱……”
“什么画像这么贵?”
“谁先进去看看?”
“十万钱哪!”
“石公子来了。”
人群中忽然让出一条道来,贵气、俊美的石良玉不紧不慢地走来,他的纱笼帽纹丝不动,举手投足之间完全是士族阶级最崇尚的标准风雅。他看看那个施施然的小和尚,点点头,随身的一名仆从立刻递上十万钱。
小和尚喜滋滋地记下布施,“公子,您请进,请进……”石良玉慢慢地以同样的步姿跨过了这道门。
过了一个转角,石良玉的目光一落在那面照壁上,原本只剩短短的距离,他忽然飞奔起来,完全忘记了自己维持了几近二十年的名士风度。
那是一种心灵的巨大震撼,那是活脱脱的维摩诘立在照壁上,隐几忘言,病容倦倦,悲悯着人间的万物众生。
他摒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仰视画像,然后又蹲下,最后干脆就地坐下,张大嘴巴,入神地看着,也不知看了多久才稍微回过一点气来,喃喃自语道:“天啦,这世间竟然有如此仙才之笔!”
一只鸦雀从林间飞起,这鸦雀之声是如此刺耳,他猛地抬起头,只见照壁旁边的大树边,一个人揉着惺忪的睡眼,仿如才从树上跳下来一般。
这是一个十分瘦小的姑娘。她很随意地穿着一件粗布衣服,这原本窄窄的衣服穿在她瘦小的身子上也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她眉清目秀,但面上略有菜色;她头发凌乱,衣服上还溅了不少红的黄的颜料;明明是个小小的女子,却偏偏给人一种落魄书生的感觉。
石良玉生平从未接触过庶族女子,但见她衣着寒酸,举止散漫,显然是庶族无疑。他看了看这片神圣之极的艺术殿堂,又看看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姑娘。两相对照,有些刺眼。他心里不悦,却依旧温和地道:“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快快出去。”
她直视着他的目光,好奇地打量着他俊美的面容:“这里是寒山寺又不是你家,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关你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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