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青站在场中,明媚而又自信。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或许,人生中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你不得不做出不属于自己的选择!如果元青夺得头筹,那我们必定要分开,那是我此生最不愿意的事。然而我又不愿意他落选。在我心里,他一直都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我茫茫然望着他,望着他坚定地迈向靶场,不过就短短数十步,我却想要看尽他的一生。我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我很怕!
参见遴选的有数十人,场上不断有人落选,有人失落,有人高呼……
元青获得了一阵喝彩,他赢了!
我突然落泪了。
似乎是心有灵犀,元青望向我,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平静。他以为我是喜极而泣。
站在宁远王旁边,墨绿衣衫的男子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元青!”元青望着那人,目光灼灼。
那男子皱眉道:“在王爷面前要称属下!你可知罪!”
“我……”元青有些无措。
“无妨。”宁远王摆摆手,他的声音也是冷冷的,仿佛从远远的山谷传来。
男子点头称是。又转向元青:“从今天起,你就是王爷的人,事事听从召唤。但轻易不可现身,只能在暗处保护王爷。一可不可松懈,所有人胆敢伤害王爷,必要时可从暗处放箭。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十五岁的少年躬身而立。这个说过要保护我的少年,我的弟弟,一瞬间,仿佛参透了别离的真谛。
“元青!”我从队伍中走出。成灏身边的男子本能地将手放在挎刀上。
我望着弟弟,他额上有细细的汗珠,我抬手帮他擦掉。
他已经高出我许多了呢。他望着我,眼睛里有不舍和歉疚。
我笑了笑,朝他道:“爹娘会为你骄傲!”
说完,我转身,宁远王成灏就在我的前方,只要向前跨几个台阶,我就可以站在他的面前。此时,我看到他,他的眼睛正在正午阳光下发出盈盈的深紫色的光芒。令我微不可闻地打了个寒噤。
我错开他的眼神,不顾王管事示意我退下的手势,鼓足了平生所有的勇气,大声道:“王爷,如果您只是想让我弟弟做个暗卫,那么他可能志不在此。他不但能百发百中,骑术也是一流,如果您考一考他的兵法,他必定也不会让您失望!”
“你是说,他是个将才?”成灏的语气里似乎有一丝嘲弄。
我心里一顿,仍然硬着头皮应道:“没错!”
成灏淡淡地望向我,过了很久,我感受到了身旁元青的不安。
不等他说话,成灏突然开口:“但是,我只需要暗卫。”他的声音无比清晰。
墨绿衣衫的男子开口:“元青,你还有个姐姐,既然你有牵挂,那么应该不适合做暗卫。要么,你要和姐姐约定,以后只有在休沐期间才可相见。但你也该知道,暗卫的休沐期只能由王爷来定。”
元青有些急了,我看到他望向我的眼神里,有歉疚但更多的是渴求。
或许,是时候分别了。
这世上没有谁会与你相依一生。即使是骨肉至亲。
况且,这是他那么想做的事。
宁远王给了元青一天的时间。第二日,会有人来交接他的任务。
“凭什么,扶兰苑又不是他的,凭什么决定别人的命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我气急。
槐树簌簌地落着槐絮,毫无仇怨的样子。
“姐,扶兰苑就是他的。一直都是他的。”元青道。
我愣住了。这倒是我没想到的,我从来不知道,扶兰苑还有主人!我以为,我们是属于自己的,是自由的。难怪,扶兰苑事事安排的如此细致,这不是州府能做到的。
原来,是宁远王!原来,我们只是他豢养的奴,随时以备不时之需。
我们无父无母,便无牵挂,所以能更好地受制于他。呵,真是好算计!
元青告诉我,成灏从十四岁起,就开始出征打仗,他长年驻扎北关,骁勇善战,又是用兵奇才,很得国主赏识,十七岁就封了宁远王,封辖宁远,那是离王城最近的州,这无疑将京都护卫的责任也交给了他。但花无百日红,在他二十岁那年,打了胜仗回来,归国的途中却被诈降的敌军偷袭,三万将士无一生还,而他,也在那场战事中失掉了双腿。从此再难上阵杀敌。
奇怪的是,国主不但没有怪他,反而仍让他掌握兵权。有传言说是那次战事中出了奸细,自古为了王权,兄弟阋墙本就不罕见。但三年来却始终没能查出。从此也就不了了之。
王权更迭,尔虞我诈。原本以为我们在这荒野之地,会离这些很远,没想到,从一开始,我们就要注定成为帮凶!
“那么元青,你想好了?”
“姐,宁远王年少有为,当时先生跟我们讲他的故事时我就对他心向往之,现在虽然断了双腿,但是你看,他仍未改当时意气,目光清明,杀伐果断,姐姐,我确定他就是我要找的明主!”面前的少年越说越激动,烛火中,他涨红了脸,仿佛是看到了很远的未来,眉目之间尽是未酬的壮志!
他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呢?黎囯国主年迈,膝下六子,大王子早年不顾国主反对,娶了邻国的公主为妻,在这时时提防他国吞并的时代,这无疑是引狼入室。
大王子成亲后也便无意于皇位,与妻儿隐居在滁州,封了个闲散的南山王。
三王子和四王子年龄相仿,喜欢赋诗颂词,天天沉浸在美人堆里,对国家无功无过,也并未封王。
倒是二王子和五王子颇工于心计,但于战事却无经验。
如此想来,这宁远王成灏,倒真的是个明主。
“只是,姐姐,我不能保护你了,你在这里要好好的,待我回来接你!”元青面色有愧。
我含着笑道:“你放心去吧,今日你拔得头筹,姐姐因你而荣。这些年,我也学了些本事,你不必担心。”
元青抿着唇,重重地点着头。
我望着元青,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滋味。没错,他是我的弟弟。今天,他要去选择自己的人生。
我对他笑着,紧紧握着他的手,少年明媚的脸上也充满不舍:“元青,你要平安。”
回到房里,我再也忍不住,蒙着脸蹲在地上无声地痛哭。爹、娘,我和元青要分开了,自此在这乱世,我们只能各自为生了……
夜很静。槐花落下打在窗棱上,沙沙作响。同屋的两个女孩子已经睡熟了,发出轻轻的均匀的鼾声。不想吵醒她们,我脱了鞋子,只穿着袜子踩在四月里尚有些冰凉的地上,悄悄地收拾了几件衣物。
一夜无眠。
第二日,天还没亮,元青就背了简单的行囊来跟我道别。我站在门口的槐树下,望着一身黑色劲装的他,渐行渐远。他在天边的第一缕微光里向我挥手。我望着他骑马跟着来人走远,想起八年前,我也是这样看着穆子萧在余晖里渐渐消失。与元青的这一次分别,再见面已经是三年后。
“锦瑟。”是郁姐姐。
我赶快逼回了快要流出的眼泪。转身对她笑,天知道我笑得有多勉强。
“锦瑟,你也要走了吗?”郁姐姐面色平静,她幽黑的眸子深深的望着我,似乎能看穿一切。
原来是瞒不过她的。
郁姐姐抬眸,望向渐渐升起的朝阳:“我们每个人都想要寻求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有人心怀天下,有人注重感情,有人只贪一时荣华,有人为大家舍小家,有人为了所爱甘愿自己凄苦一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和固执,我们都没有错,”
郁姐姐转过身来看着我,发丝飞扬,“锦瑟,你知道你要追寻的是什么吗?”像风拂过耳边,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我的眼前闪过八年前那双璀璨的眼睛,他笑着,把一块温润的墨玉塞到我手里。他说过他不会忘了我。
我看着郁姐姐,坚定地点点头。那块墨玉,此刻就在我的手里。
郁姐姐唇角微微扬起,抬手拂开我耳边的碎发:“我曾经也向你一样……”她微微有些失神,眼眸里似乎藏着看不见的过往,“不过,但愿你和我不一样……”
太阳将它所有的光芒都毫不吝啬地洒向万物,世界暖起来了。
就是在这样的清晨,在我的弟弟元青选择了去追寻自己的道路之后,我也背上了简单的行囊,带着一把弓箭,骑上了一匹红色小马,离开了我生活了八年的扶兰苑。
郁姐姐、王管事和伙伴们都来送我。王管事像八年前来接我进扶兰苑一样,牵着我的手,送我出门,伙伴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叮嘱着我,郁姐姐还是那样静静地望着我,含着希冀与忧伤……我回头朝他们挥手,然后义无反顾地上马离去。
王管事告诉我,穆子萧现在京都,现在的他,已经是兵部侍郎。
我穿过门前青青的高草,槐絮漫天飘飞。
前路是莽莽群山,山那边就是宁远州。
我胯下的小红马,普通又瘦弱,它能穿越群山,陪我走过宁远,到达京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