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定住神,并未显出太多惊慌。
“嗯,听元青说你熟读兵法,且对国事颇有见解,不如你来谈谈退兵之策。”他仍是若有若无地笑着,并无戏耍之意。
我抬眼扫过穆子萧,他之前似乎也望着我,目光里含着期待,见我望他,又立刻望向别处。倒是华年,她一刻不歇地盯着我,似乎要看穿我,不知为何,这目光让我极不舒适。
我抿了抿唇,略略想了想道:“其实退兵之法不难,只需各个击破便可。”
成灏的笑意更深,似乎在鼓励我说下去。
“在这三国中,古月国和支祁国都是被荣国硬拉来的,他们的联盟已经有半年之久,迟迟不见动兵,想必是条件并未真正谈妥。古月国要战,必定是为了两年前古月世子被送往黎国为质,心有不服,我们只需把质子从京都转至西境禹州,分散古月国兵力。支祁国兵力比其他两国都雄厚些,但他们的国主爱财好色,且无真正要攻黎国的借口,荣国想必是送了金银珠宝来贿赂他,我们只要送比荣国更多的珠宝和美女即可。这三国中,要算是真正想战的,就只是荣国而已,但是他们兵力不足,也不足为惧。”
待我说完,才发现三人都盯着我看,只是三人目光皆有不同。
成灏是欣赏,穆子萧是惊叹,而华年,我却怎么也看不懂她眼里的神色。
见我望着她,她立刻敛去眼里的神色,笑道:“妹妹真是好才气,堪比一众男子。”她过来拉我的手,“你可知宁远王召见了众多尚书和侍郎,都未有良策。”
她拉我坐在她旁边,这样我就紧紧地贴着穆子萧,我脸一红,有些不自在。她却像丝毫未曾发觉,继续道:“子萧,锦瑟妹妹可是个宝,以后我们成了一家人,你可要好好供着他啊!”
她越是说,我越是窘。鼓起勇气看向穆子萧,却见他正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抓着衣衫。
我不禁困惑,这个男子,还是八年前的男子吗?他还是那个胸怀坦荡笑声爽朗飞身上马,衣衫猎猎的,我的英雄吗?
我抿着唇,慢慢转头,看到宁远王成灏,正一脸讥诮……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有那么一瞬,我感觉成灏喊我来,并不是为了求退兵之策。白天大街上那个墨绿色的影子又开始浮现在脑海中。
穆子萧突然“腾”地站起来拱了拱手:“王爷,属下突然感觉身体有些不适,先告辞,请王爷随意!”
华年脸色微微变了变,旋即也福了福身,随着穆子萧出去了。
厅里只剩下我和宁远王成灏。不知怎的,我感觉他们有意让我和宁远王独处。待脚步声远去,成灏开口道:“你还不走?”
“王爷今日可带随从?”我并不想绕弯子。
“并未。”
“哼,那想来,王爷的随从是有别的要事了。”我的语气有些冷。
“你是说,清河?”他的语气一直很平静。
“原来他叫清河。不知王爷让您的随从来跟着我这么一个弱女子,有何意图?”
“弱女子?”成灏轻笑,他并不否认,今天街上那个墨绿衣衫的男子,就是他的随从清河,就是那次在扶兰苑里,站在他身边的人,我就算不识他的面目,也认识他的挎刀。
成灏继续道:“第一次见面,就敢在我面前为弟弟讨要官职,独自骑马十几天翻山越岭到达京都,途中还收服了两个强盗……我可不认为你是弱女子。”他悠然地靠着椅背,细数着我这几天的经历。
我睁大了眼睛,心绪翻腾。原来如此,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成灏慢慢直起身子道:“若你是弱女子,我也不会派人跟着你!”
他转动轮椅,徐徐出了前厅。
“那……”突然想起一事,我突然开口。
“元青现在并不在京都,他去保护一个很重要的人。”成灏并不回头。
我又急急开口:“夜幽王也是你的人吧?在我来京都的路上,你让他跟着我?”
正在前行的身影顿了顿:“……你可以这么认为。”
宁远王成灏,在我心里变成了一个越来越神秘的人物。人对神秘的事物,都是天生的有些惧怕的……
距五月二十还有十日。
在这十日里,华年日日派几位婆子和丫鬟陪同我出门游逛,每一次都是绿莺贴身作陪。每次出门,她都会叮嘱绿莺,按照我的喜好买些物什回来,也会叮嘱我不要拘谨,喜欢什么尽管买,银钱管够。
华年这么好,好到我常常会以为那天在前厅议事时她的异样神色只是我的错觉。
每一次,我都乖巧地听着她的吩咐,带着一众仆从,出入京都的各大珠宝店,据说京都几家商铺,制造出来的金银玉器堪称极品,但是却极难买到,有的人甚至愿出高价购买别人二手的物品,只为能在器物或首饰上看到这几家商铺的商印。
而我就是在这其中的一家商铺当中碰到骆澜天的。
那日,我正在“玉翠阁”中选看一支珠钗,突然听到一阵吵闹声。循声望去,只见老板并两名店员正扭着一个瘦弱男子,拖拽着要将他退出门外,那男子被拧住了双手,不得动弹,只用双脚死死地粘在地上,高声叫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开了店却不能让人进来看,还说是名家商铺,我看是欺世盗名、目无法纪、狗眼看人低……”
“男子”一出声,我不禁莞尔。缓步走过去,示意店家放手。
因为我最近经常出入这家店,可谓是这里的大主顾,毕竟“玉翠阁”的东西,在我之前提到的几家店里也算是中上乘,一般人很难买得起。老板一见我出面阻止,便向我诉苦。
原来这位“男子”常常来店里,每次一来就是半天,但什么也不买。本来这样也没什么,毕竟来店里的很多客人都是这样,只是过过眼瘾。但是这个人,他却不仅仅是看看,还要用手摸,一件金饰玉器,往往一摸就是好半天。
“这金饰和玉器讲究的就是一个缘,那缘都被他摸走了,怎么可能还有人买嘛?”老板哭丧着脸,无比委屈。
“你这老板,做买卖还不让人挑了?我在别家店里也这样,也没见别家的老板怎么着,小爷我奉劝一句,做生意别太小气——”那“男子”眉眼朝天,一幅心高气傲的样子。
“你……”老板居然被呛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他们争论的空隙,我飞快地打量着那“男子”,他比平常男子要瘦很多,一身青色衣衫穿在身上着实是大了些,仿佛是穿着大人衣衫的孩子。他带着顶宽沿遮帽,眉眼看不大真切,微微能看到他露出的白皙的下颌和脖颈。
我笑意更深,劝说道:“老板莫急,这位小兄弟怕是极喜欢贵店的手艺,才如此爱不释手。”我瞧了一眼“小兄弟”,他正抬起头,从帽檐下斜眼偷偷看我。
我继续道:“刚好今日我还未曾去其他铺子,看那位小兄弟眼光着实不错,他摩挲过的那几件物什我也很喜欢,就都给我包起来吧。”
老板一听这话,之前的事也不追究了,立刻便吩咐伙计去了。
余光里,看到旁边的青色身影正悄悄地挪步出去,我转身笑道:“小兄弟,请稍等。”
那身影顿了一顿,便直挺挺地立住了。
我拿着老板包好的几件物什,挑了两件,交给他:“这两件送给你。”
“无功不受禄!”他倒是硬气。
我噗嗤笑了:“怎么是无功呢?小兄弟帮我挑选到的都是上好物件。”
他犹豫着,终于还是伸手接过:“姐姐你真是人美心也美,”他挠了挠头,“对了,命也挺好,敢问您是哪家府里的大小姐?”
我又笑了,我的命,哪里就比他的好呢?
绿莺在一旁接嘴道:“这是穆侍郎府的准二夫人,你可看清楚了!”
那人忙唱了个喏:“难怪长得美心又善,穆侍郎有福了!”说完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绿莺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色眯眯……”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音,道:“对了,就是穆侍郎府,院墙外有棵大柳树的那个穆府,你知道吗?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挂在柳树上,很是美丽。”
那人定了一定,微微沉默了一晌,道:“确实很美,然而我还没去观赏过,有机会在下定去感谢姐姐!”
“今夜有月,赏月必是好极!”我笑道。
从“玉翠阁”出来,又去买了几样吃食,我便携着一众丫鬟婆子回了穆府。
太阳渐渐隐去身形,世界慢慢暗下来。一弯残月正慢慢从天边升起,漫天的星子像极了美丽的梦。整个天地只剩下了虫鸣和黑暗。绿莺和紫竹都已经睡熟了。
我站在院子里,此时,月亮正升到了柳树的梢头。
我轻提一口气,跃到了墙头。白日里的青衫“男子”站在下面,正倚在树干上望着我。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姐姐果真是想与我暗箱幽会,不怕你家穆侍郎吃醋么?”
我无声地落到他跟前。
“没想到,姐姐除了有一副绝世容颜,还有一身好功夫啊,啧啧,这穆侍郎可怎么吃得消?”他仍在打趣我。
我并不恼,悠悠说道:“你也不差,今日三个大汉都拉不动你,你的功夫,可是在我之上了,”我走近他,将脸凑近他,轻轻道,“小兄弟,不,或者我应该叫你,小妹妹……”
我明确地感觉到他身形晃了一晃,旋即便叹了一口气,一把扯掉头上的遮帽,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灵动的大眼睛,愤愤道:“我就说嘛,我骆澜天这么好看,怎么可能装得成男人呢,就是我那师父,非得用这劳什子遮住我!”
我笑望着她:“原来你叫骆澜天。”
“姐姐叫我小天便可!”她讪笑了下,尽管在幽暗的月光里,她的那双眸子仍然发出光彩,是那种无论世事怎么变化,仍然干净透彻的那种光彩。让人平白地信任。她过来拉我的手:“好姐姐,我错了,我不该扯谎!”
“那你如实告诉我,你到玉翠阁去干什么?”说实话,我很喜欢这个聪明灵动的女孩子,她也就比我小两三岁的样子,却比我洒脱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