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拿半枚大将军玉牌,那另外半枚,会落在谁的手里?
他成世南当带兵打仗是儿戏么?
朝臣之中早已窃窃砸砸有人私语,只无人敢站出来质疑。
我在朝中并无根基,想来也不会有人傻到冒死为我说话。
此时,已有宫人端了托盘过来,那托盘上披着一块红色绒布,布上的大将军玉牌透白温润。
与之前右将军玉牌不同,这块玉牌顶端有一只栩栩如生的玉虎。
只是——
整个玉牌从中间被生生截断,那玉虎也只剩后半个身子,以及傲然挺起的尾巴。
“国主,锦瑟斗胆,敢问这半只玉牌,有何作用?”
我拱手问道,并未接那玉牌。
“大胆!”
托着玉牌的那宫人立时大喝。
我并未看他,只是直直望向成世南。
“哎,无妨!”
成世南一挥手,斜斜靠在暗紫花纹楠木椅背上。
“锦瑟有此一问也是正常。孤之所以给你半块玉符,自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为了我黎国子民的和平幸福!”
“锦瑟愚昧,愿闻其详。”
我仍拱手道。
成世南笑了一下,那笑极难觉察,但是,抬眼间,我还是看到了。
——那是嘲笑。
我看见左前方成峪悄悄回头,朝着众官员深深望了一眼,又立刻转身过去。
“大将军!”
一个粗犷而又浑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大将军,就让本官来为你解释如何?”
我闻声回头时,几声蹡蹡的脚步响起,一个身着兵部官服的大汉已经走到我身边。
他眉目粗重,胡頾浓黑,膀大腰粗,一看力气就不小。
我忙拱手道:“愿闻上官名讳!”
那人也草草行了一礼,粗声道:“本官乃兵部侍郎尔谦!”
我心头一跳,原来他就是新任兵部侍郎,接替穆子萧的职务。
如今兵部归置滦王名下,看来这人应是滦王之人。
想起之前峪王那一眼,我心中也立时明白——一丘之貉而已。
心里如此想,我款款施了一礼,这礼虽是朝中官礼,却带着女子的柔媚,抬眼间,见那尔谦怔忡了一瞬。
“尔谦大人,锦瑟等着呢!”
我不称他官职,而是直呼其名。果然见他眉间一跳,便欲伸手扶我。
但望见两旁同僚,却又硬生生将手收了回去。
哼,果真如成灏从前所说,男人都是好色之徒!
尔谦缓了缓神色方道:“国主英明,因着大将军是女子,西境又久无战事,兵将们懒散惯了,怕是万一有敌军侵扰,大将军一己之力怕是难以相敌。是以将另半块玉符给了本官,待战事来临,可从城中调亲兵支援大将军!”
原来那半块玉符竟是在他那里!
这才是滦王和峪王举荐我当大将军的目的吧。
如此他们不用出征,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当真是好算计!
只是,我岂能平白地搭上自己的性命,或许还有元青、翠菡和顾钰琛的性命……
我笑道:“尔谦大人说笑了,调用亲兵,岂能用边境将军玉符?”
见到我笑,那尔谦倏地一愣。
“咳——”
左前方峪王轻咳一声。
尔谦回过神来,也呵呵笑道:“大将军有所不知,亲兵只在京都城内调用,若是调他们去边境,还得用这将军玉符!”
我知他说得荒谬,自古只听闻国主调用边境兵力来护国都的,哪里有亏空国都兵力,去支援边境之说?
这尔谦明明是受人指使,胡搅蛮缠!
目的就是不让我手握兵权,以此钳制我,随时再从我手里夺回那半块玉符罢了!
也是,这世上,哪里会有人将刚刚得手的权力拱手让人的道理?
滦王兵权才从成灏手中夺过,还未焐热,岂肯拱手让人?
他今日不来朝堂,想来也是特意避开我!
——那好,要胡搅蛮缠,那便一起胡搅蛮缠!
我转头,望向成世南:“国主是不信锦瑟,那么,锦瑟这大将军,不当也罢!”
说完便俯身下拜:“锦瑟请辞大将军之职!”
成世南坐直了身体:“大将军这是何意?孤怎可能不信你?”
我直起身子,双膝着地,吸了吸鼻子,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第一,国主不信锦瑟忠心,是以只给锦瑟半张玉牌。第二,国主不信锦瑟能得边境将士信任,是以将另半只交给尔谦大人;第三,国主不信锦瑟能力,是以让另外半张玉牌拥有调遣亲兵之用。既如此,还望国主另觅大将军人选,锦瑟不配。”
说完,我已是双目含泪。
“大将军,孤不是不信你,孤只是……”
“国主,”不等他说完,我拜伏在地,“既然如此,锦瑟想要堂堂正正报效我黎国,为我黎国洒尽热血!若国主仍是不信锦瑟,锦瑟愿与尔谦大人比试一场,若锦瑟赢,就请尔谦大人将另半块玉牌,当着国主与百官之面赠与锦瑟,若锦瑟输,说明锦瑟不配当这西境大将军!”
不等成世南答话,我便抬眸望向尔谦:“尔谦大人,你可敢与锦瑟比试一场?”
尔谦愣了半晌,他未曾想到我会如此,有些手足无措,视线不由得落向了左前方。
我心中冷哼。
但见成峪端端正正立着,并不回头。
尔谦又愣愣望向成世南,成世南扶额,似是有些不舒服。
“国主!”我再次拱手道。
成世南似是疲惫无奈至极,挥了挥手。
群臣立即退向一边,为我和尔谦腾开了比试场地。
我徐徐起身,朝着尔谦莞尔一笑,拱手下拜:“尔谦大人,请!”
说完便一个闪身到了尔谦身后,一个手刀就要劈将过去。
那尔谦竟也不弱,看似高高壮壮,却是灵活异常,他立即转过身来,捏住了我的手腕,我只觉手腕一麻,竟是被他捏住了筋脉。
我抬眼朝他一笑,趁他失神间,伸出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直戳他眼睛而去。
尔谦见状急忙闪避,我趁机抽出手腕,一个伶俐转身,飞起一脚踢向他面门。
尔谦堪堪闪避开来。
我方才趁他不备偷袭了两招,此时他反应过来,却是摆开架势,凝神备战了。
我朝他歪头一笑,脚下发力,整个人已是在半空中了,周围官员一阵惊呼。
尔谦体格粗壮,轻功是他弱项,此时见我腾空而起,便伸手来抓我脚。
我早有防备,两脚在空中一合,已然将他的手臂夹在脚间,随着起落间的气力一带,尔谦已是向后倒去。
我轻巧落地,满以为尔谦会砰然摔倒,谁知他脚底功夫却极好,只趔趄了几步便已然稳住。
他伸手便向我劈来,我此时了然,他下盘极稳,但起跃困难。
于是我再次凌空而起,嘴里轻呵:“尔谦大人,承让了。”
他此次不敢再伸一只手抓我,而是一手欲抓,另一手防备。如此他便胸门大开。
我跃至半空突然生生顿住,双脚齐齐发力,只往他胸口踢去。
他体格健壮,我直踢得他连连后退,他却未倒下。
直将他逼至殿中廊柱跟前,方才停歇。
尔谦半跪在地上,捂着胸口,不住喘息。
他摆着手:“不打了不打了,再不打了,太求难受了……”
我斜眼偷偷望了眼峪王,他正低头,嘴巴默然动了动,我看得清楚,
他说的是:“草包!”
“尔谦大人!”我柔声呼道。
见他抬头看我,我便伸直了手掌到他鼻子下面。
尔谦吃了一惊,抬头茫然望我。
“尔谦大人乃当世英雄,难道要做这言而无信之人?”
“本官自然不是,我尔谦做人响当当坦荡荡,黎国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尔谦说的声若铜钟,只是他飞快扫视了一眼成峪,见成峪仍不欲说话,便把眼睛一横,粗声道:
“只是,就凭一场比试就把玉牌给大将军,这也未免太过儿戏!”
我心中冷哼,儿戏?你们随意把将军玉牌一分为二,这就不儿戏么!
眼风扫过成世南,他仍扶着额头,似乎眼前局面让他头疼纠结不已。
我不由眯了眼睛——
都说成世南狠辣,但现在看来,他却是一直被儿子和朝臣牵着鼻子走却毫无作为!
“国主!”
我俯身一拜,尚未言语,泪已满眶。
“锦瑟无能,虽赢了尔谦大人,却不能让他兑现承诺!”
那尔谦急急上前,刚俯身还未拜下,我便将手中那半块玉牌递于他面前。
“既然尔谦大人如此,干脆一并拿了,免得锦瑟心中惶恐难安,在西境日日心悸,生怕这半张玉牌解不了国之危难……
锦瑟一介女子,自小父母皆亡,命比纸薄,不比各位大人府中千金,自幼有亲人疼爱。只是,锦瑟自己身死也就罢了,却绝不想牵连西境一众将士!
他们不像锦瑟,还有父母妻儿在家等着……”
说到此,我已哽咽的说不出话,却迟迟不肯让眼中泪珠落下。
我听闻后面朝臣中隐隐有唏嘘之声。
“古月国不会忌惮我这个只有半块玉牌的女大将军,但是,若国主定要锦瑟做这个大将军,那锦瑟也不会辜负皇恩!锦瑟粉身碎骨,也要守住这西境!以报国主与各位大人重托!”
说完,我一抱拳,低头行礼,转身。
那两滴泪珠轰然落下。
群臣中又是一阵嘈嘈杂杂。
“这女子高义啊!”
“唉,她也和我女儿一般大小。”
“是啊,国主,此次是不是过分了些?”
“莫如此说,国主近年仁慈,定不会枉顾了他人性名……”
……
我面容肃然,踏步往殿外走去。
成世南凭借暴力上位,根基本就不稳,若因此让朝臣觉得,为黎国洒热血之人,反而性命堪忧,怕是会失了朝臣的心。
“锦瑟大将军,当真是视死忽如归啊!”
果然, 成世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