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裹着一件军大衣,杵在雪地里已经半个多钟头。乐城以2002年为界,之前的冬天,鲜有降雪,之后的冬天,即便姗姗来迟,也决不落空,都说那一场雪,得感谢刀郎。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老吴已经变成了一个雪人。老吴对面停着一辆黑色奥迪车,车内开着灯,两男三女,里头开着空调,放着当时最流行的A8舞曲,五个人摇头晃脑的自嗨着,全然无视车前站着一个雪人。老吴后来说,当时感觉自己就像是电影《边城汉子》里的傅红雪,在雪地里隐忍不动,等待时机,最后一道将对方斩成两段。
三十分钟前,十二楼KTV,1208包间的音乐,狂躁震撼,正是车内五人,一个男人脱了上衣,光着膀子摇摆,一个女人疯狂甩起了头发,一个女人拿着麦克风嘶吼,一个女人坐在另一个老板的大腿上,卿卿我我,欲拒还休。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闻到一股糊焦味,后来一件被扔在地上的条纹小西装,冒起了火星,青烟直上。再后来,这个包厢的客户找酒店KTV经理索赔,这边查验了现场,衣服刚好扔在一个射灯的位置,射灯温度太高,烤燃了。经理给出的赔偿方案是照价赔偿,送果盘。结果一件小西装,客户报价8000块,又拿不出可靠的证据证明那件烧出洞来的那件儿小西服确实值这么多钱,谈判陷入僵局。客户没有给这边缓冲时间,直接砸了包厢里的大屏电视机,拒不买单,拔腿就走。KTV这边也不好硬刚,只好联系值班经理,值班经理有打给保安部,最后的拦截任务落到了保安部身上。拦截以后,值班经理也出面沟通过,没有结果,最任务终落到了老吴身上。
夜色已深,灯火昏暗,停车场白茫茫的一片。一个人,一辆车。耗了这么久,车里的人终于是按耐不住了,开了车床,开始对着老吴竖中指,飙脏话。分分钟后,老吴举起右手,做了一个招呼苍蝇的动作。从暗处冲出来两个保安,一人拎着一个灭火器,抡起来就是一通砸,挡风玻璃很快就被砸出一个洞来。一个继续砸,一个拉掉灭火器的插销,捏住压把就往车里头喷…后来老吴脱掉军大衣,一个黑影带着五个雪人返回大厅,这下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了。
我说老吴你还真是一个狠人呐!老吴说我狠个毛线,没有老叶这个大亨撑腰,我敢随便砸车?老吴说自己最佩服得狠人,不是别人,是KTV管小姐的业务经理:楼经理。楼总!
让楼总在老吴心里留下深刻映像的事件,其实与KTV无关,是二楼桑拿出了事。桑拿部除了可以洗澡按摩,大保健超级按摩,还有一个项目,就是赌钱。一个常客,毫哥,6W现金锁在衣柜里,进去洗了个澡,做了一个大保健。回头准备取钱去推一把牌九,结果钱不见了。毫哥丢了丢了钱,还不能报警,直接一个电话打给老叶(酒店老板),老叶回头就打给值班经理和保安部经理,要求值班经理春生哥,负责安抚好客人,保安部经理老吴负责查案,要快。老吴临危受命,秒变狄仁杰,带着几个保安,兵分两路,一路查监控,一路挨个找桑拿挡当班服务员问话,包括技师。春生哥叫服务员送来果盘糕点,和一箱冰啤,殷勤的把毫哥请到一边。老吴查来查去,最后目标锁定在一个人身上,鞋吧的当班服务员谭朗。叫了两个保安把那货按在沙发上,亲自搜了身,没有。随后把谭朗拖进一个储物室,警棍招呼…接下来两个钟头了,打也打了吓也吓了,推心置腹的也谈了,动之也情了,晓之也理了,老吴把自己能想到的,又不触碰法律底线留下祸根的招数,全使完了。结果完全没有用,狗日的是一条硬汉,就是要一条道走到黑,打不死就不承认。谭朗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水说:老子贱命一条,随便你们怎么折腾,没拿就是没拿。丢了钱的浩哥在隔壁有点坐不住了,说春生老弟啊!你们的人要搞不定,就把人交给我!老子自己来问他。这人还是落到了毫哥手里,那还能有好果子吃?甭管是与非,砍掉一只手再说。让豪哥砍了那孙子的手,不就等于打了老叶的脸么?往后让老叶在道上还怎么混?春生哥赶紧给毫哥的杯子满上,豪哥!别急嘛!人已经找到了 钱肯定跑不了 来来…咱再走一个…
后来还是春生哥请来了楼总,楼总,男,三十出头,精瘦,眉青齿白,眼细唇薄。算上娄总从十三楼乘电梯下楼的时间,只用了二十分钟,谭朗就招了。原来谭朗见豪哥财大气粗,每次钱袋子总是随手锁在衣柜里,而衣柜的区域,客人要在这里脱衣服的,没有监控摄像头。于是多了鸡毛心思,瞅准机会敲开了衣柜门,把一袋子现金装进黑色垃圾袋里,又接出去处理垃圾的机会,将一袋子钱藏到一个隐秘角落,然后又推着小拖车回来继续上班,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楼总过来其实就做了两件事,要了一个台灯,点亮,贴着谭朗的脸照着,又拿了两个茶壶盖儿,陶瓷的,圆圆的,带一个小揪揪的那种,放到谭朗面前,让谭朗跪在上面。谭朗起初不以为然,很快就就知道厉害了,整个身体跪姿的时候,重心的着力点就在膝盖和臀部,如果让你跪直,不让坐在脚后跟,那么重心就往前偏移,全部有膝盖承担。茶杯盖子那个小揪揪,刚好顶在膝盖骨和腿骨间韧带处,好像是一个什么穴位。顶出一个小坑来,真不是一般的疼。楼总坐在对面也不问话,只是翘着二郎腿抽烟,左脚一转一转的。楼总的脸刚好背着光源,除了一点薪火闪烁,完全看不到表情。才五分钟,谭朗的两腿就开始打颤了,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子,不停往下掉,身体明显吃不消,全靠意志在扛。十分钟后,谭朗脸色傻白,牙关紧咬,整个人开始有点晃了,内心的最强意志一分为二,一个主战,一个主降。十八分钟后,主降的意志于压倒性的优势占据上风,谭朗招了。
楼总是一个性情凉薄之人,貌似朋友不多,路子极野,整个酒店也没几号人能入的了他的法眼,其中恰好就有采购部的部长,权哥。权哥膀粗脸圆,两到眉毛酷似关二爷的卧蚕眉,只有半到蚕尾,很写意的贴在一对小眼珠子上面,大鼻子红鼻头,油光满面。权哥经常回故意找茬,假装某个账目不对,等那丰盈的女文员贴身过来看时,右手偷偷绕到她背后,摸大腿,掀裙子…有时甚至和采购部的老黄赌底色。文员娇羞不已,又无可奈何。就是这么毛燥号好色的家伙,后来挺身而出,为了酒店,替KTV的一个小年轻扛了锅。
政法委办公室主任一职,位隐权重,即可上达天听,又可瞒天过海。轻则一笔带过,重则上纲上线。规矩之外,情理之内,道法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