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本来就不准备用□□。”
池川奈长舒了一口气。
从喉咙深处往外溢着血腥气,他只是伸手摸到救生快艇的外侧,拿出了一个沉重的扳手。
“有的时候……□□不如换成野蛮一点的方式。”他低声道。
金色的眼眸在火光中发亮,他走到男人面前,毫不客气地踩在了对方胸口上。
脚腕处的银镯随着动作,荡出一声轻响。
加重力道,看着对方因为胸腹部被挤压张开嘴费力喘气的模样,池川奈笑道:“我早就说过,和我做同一架直升机不是什么好事。”
他举起手里称重的扳手。
手骨疼得要命,本着一报还一报的原则,池川奈毫不留情地砸断了对方另一只手的手骨。
“等等!等等……”朗姆直吸气。他声音沙哑,因为手部剧烈的疼痛面容都有些扭曲,“我们做个交易!”
池川奈嗤笑了一声。
贝尔摩德口中对自己的形容倒是洗脑,她说哥伦白是筹码和酒堆砌成的,就有无数人涌上来,想着从他这里做点交易。
“交易?我现在不怎么想和别人做交易,不过另一个东西,我倒是有点兴趣。”
站直身体,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金属币来。
“眼熟吗?这是你找来的那个人带的。”抛起手里的银币又稳稳接住,池川奈眯起眼睛,“比起交易,有的时候我更喜欢赌。要试试吗?二分之一的概率,如果你赢了,我就不用这把扳手敲碎你的头骨。”
所谓筹码和酒,不都是赌场的附属品。
他有的时候会在美国属于自己的那几座赌场里,观察客人的表情。
池川奈其实还挺喜欢这种感觉,大脑皮层传来的兴奋感,当然这种兴奋更多来源于观看对手的表情,也有一部分来自于概率本身。
一念之间,缥缈的概率,抛出银币的那一刻,心脏会随之骤停片刻。会让他觉得,自己“正在活着”。
现在这枚硬币被放在了朗姆手上。
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男人嘴角和眼皮都轻微抽搐着,眼睛紧紧盯着那枚银币。
二分之一的概率,赌自己的命,任谁都没法心无旁骛地去抛。
池川奈悠闲地抱着手臂,借着火光和月色欣赏朗姆脸上堪称狰狞的表情。
硬币被高高抛起,没被手抖的男人接住,而是落在了救生艇边沿上,代表着‘生’的宝剑位于上方,在月光下反着寒光。
朗姆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的嘴角还没来得及弯起,就感觉眼前一花。
沉重的扳手打断了他的脚骨,逼着对方扯出了嘶哑的吼声。
“好吧,看来命运对你的头骨非常眷顾。”池川奈眯起眼睛,扔掉了手里的扳手,笑着上前把匍匐在救生艇一端的男人拽了起来。
朗姆的脸抽[dòng]了一下:“你刚才说过,只要是正面,就……”
“就不打断你的头骨,我说到做到。”他扬了扬眉毛,将人拎到救生艇边沿的位置,“如果你赢了,我就先把你的头打穿,再扔进海里。如果输了,我就省略打穿那一步。”
池川奈笑起来,眼角略弯,可惜脸上全是扳手挥下时飞溅上去的血,让那个笑容显得分外诡异。
“感谢命运吧。”他叹息道,“要不然说不定会有鱼顺着被敲裂的骨头,钻进你的脑子里。”
总算明白自己不管怎么样都逃脱不掉被对方赋予的命运,朗姆嘴里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他大半身体被拎到救生艇外,在落水前,只看见池川奈歪了一下头,脸上表情有些无奈。
“怎么说我都是生意人,赌场老板可从来不做让自己亏本的买卖。”
说罢,他松开了手。
“再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池川奈想了想,笑道,“希望你的灵魂在海里永不安息。”
回应他的只有一连串泡泡破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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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断的手骨和脚骨剥夺了游泳自救的能力,朗姆如同一块石头一样沉了下去。
警告般的子弹从直升机上架着的狙击枪枪□□出,碍于那位先生‘活着’的描述,只是堪堪擦过发丝,随后的两颗又击中小腿。
池川奈本来就没打算跑,他只是懒得把朗姆这个麻烦放在后面,想先行解决而已。
小腿中枪后行动受阻,他干脆就在这艘船上坐下,转头看着远处的海平面。
上一次这样漂浮在海面上,还是没失忆之前,也幸好他在那段时间学会了游泳,要不然刚才真没法拽着朗姆一起往下跳。
另一架直升机终于姗姗来迟。
他在救生艇上,直升机只能降落在刚才停过的甲板,男人穿过燃烧着烈火的走廊,直接从烧断的船舱到达了目标位置。
琴酒走来时,池川奈正垂着头发呆。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被海水打湿的黑发一缕一缕地黏在侧脸上,水珠不断从发梢滚落,滴在衣服上,让本就吸满了海水的衣服更加沉重。
夜晚天气寒冷,他浑身在冰冷的海水里浸湿,又吹着风,却没有发抖。
墨绿色的眼眸垂下,目光落在那人脸上。
向来注重自己外表和仪态的少爷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属于朗姆的血染了他满手,侧脸之前干涸的血迹被海水洗去大半,又被新鲜的血液重新覆盖。
喉咙处传来阵阵痒意,分不清是想抽烟还是撕咬,银发男人站在船尾,像一头盯准猎物的狼。
“好久不见。”池川奈靠坐在船尾,还有余闲给对方打招呼。
的确好久不见,上次见面还是尴尬的酒店“烛光”晚餐,他在唐突想起自己这位称得上竹马的保镖时脑子一片混乱,只想着快点走。
等拿回所有记忆,当时的混乱被梳理好后,偏偏又变成了叛徒,于是两个人从失忆的少爷和被失忆者忘记的倒霉保镖,变成了更尴尬的被追捕者和追捕者。
他在心里‘啧’了一声。
池川奈自动忽略了变成狐狸那次,在地下车库里的尴尬情况。
先回应他的是对方的嗤笑。
“我以为你会直接跟那些条子走。”男人墨绿色的眼睛在月光和火光下,显露出和赤井秀一截然不同的情绪。
“走……?那可不行,做了这么多事情,最后没有亲眼看先生……不,科欧。”池川奈顿了一下,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习惯真可怕,看来之后要改了才行。虽然这也是一个假名字。”
科欧,乌鸦。这个敷衍得不行的假名字,终于能取代叫了二十一年的‘先生’,来作为组织现任BOSS的代称。
“没有亲眼看他的结局,我会余生有憾的。”说完,他举起手中被血水染遍的匕首,笑道,“如果走了,我也不知道原来用这个东西打朗姆那老家伙有多爽。”
琴酒一直没有插话。
这家伙话太少了。
放下手里的扳手,池川奈感觉有点无趣。毕竟用扳手把敌人四肢打断这种事情,他也不可能分享给那几个正义警官。
接过目前唯一一个可以闲聊的家伙像个冰铸成的雕像。
想到这个词,他顿了顿,转头笑了,“行了。朗姆那个下属的枪法不错,打穿了小腿,我现在丧失了行动能力,也没什么力气和你打,把我带走吧。”
看着对方反而带着笑意的嘴角,琴酒这才开口:“你看上去倒像是在期待。”
“不是因为这个。”甩了甩手上半报废的另一个手铐,池川奈姿态松弛地靠坐着,“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一点事情。”
琴酒从十七岁到那栋别墅当保镖起,就是和现在如出一辙的棺材脸。
他在庭院里荡秋千、看书,对方就站在旁边的树下,他不管怎么说话对方都不理,久而久之池川奈干脆以行动代替说话。
对方不说话,他就上去戳嘴角捏鼻尖,不让当时还没有代号的黑泽阵有其他表情就誓不罢休。
对方像冰雕一样站立不动,他就对这个人形雕塑动手动脚。春夏用庭院里的花草往对方银色的长发上别,秋天用落叶粘衣服。
冬天能玩得更多点,他会做很多小小的雪人,最好看那个被小心拖起来,放在对方头顶上,然后化成一滩雪水,让对方不得不在管家抱歉的目光下借用浴室再洗一次头。
十岁之后,这些倒是都少了。
池川奈思绪天马行空地转,觉得琴酒说不定是组织研发的发条机器人。
现在不像,小时候特别像。
他发呆时,面前长大版本的发条机器人突然动了。
救生艇不大,男人几步就能从船头到达船尾,船上重力位置改变,船身不住晃动着,他却半点没有受到影响。
距离骤然拉进,宽大的手掌按上后劲。
“唔……”
池川奈抬起头,从喉咙里哽出细微的喘熄。
他被整个人按在对方怀里,扣在后颈的手掌收紧,让他没办法往后面躲任何一寸。
男人的身躯在此刻显得格外高大,他完全被笼罩在阴影里,像是被黑豹缠住的猎物。
按在后颈的手往上,粗暴地按住后脑,滚烫的呼吸撒在颈间,尖利的犬牙毫不犹豫地咬上脖颈。
最脆弱的地方被人用力咬住,池川奈甚至感觉到了些许窒息,他伸手去推对方的胸口,只换来腰侧更重的勒感。
琴酒尝到了血腥味。
常年窝在房间里,怀里那人的皮肤和真正的杀手比起来简直细嫩如羔羊,犬牙轻而易举破开皮肤刺入血肉里,来不及吞咽的血珠顺着脖颈滑下,润在衣领上。
“你……是吸血鬼吗……?”被衔咬着脖颈的人呼出话来。
近乎粗暴的撕咬,血腥气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池川奈喘着气别过头去,没再看对方此刻野兽一样的墨绿色眼睛。
他咬牙去拉拽对方后背处的衣服,没能如愿拉开两人的距离,反而出现了另一个问题。
比刚才还要严重的问题。
经历完刚才那些事情,时间已经悄然走过零点,到达了第二天。
被池川奈在日历上标记了特殊编号的日子。
上一次在这个特殊编号的日子里发生的意外,是他和琴酒十指相扣,在组织的实验基地里‘双双出柜’,官宣了个彻底。
他原本在拉拽对方衣服的手往上,想以牙还牙地拽头发,没想到蹭过对方后颈后……动不了了。
神秘的贴贴buff再度准时降临,让他保持着双手环住琴酒脖颈的动作,不管怎么努力都撤不下来了。
池川奈的表情有点绝望。
如果回归的情绪也代表着加倍的社死体验,那在这一刻,他突然不太想要自己的情绪了。
特别是现在这个情况,也没有当时好心往他的人里塞探子的朗姆背锅,他总不能说是朗姆为了报复他,死前还在海里倾倒了大量的胶水。
脑子疯狂运转着想解决方案的时候,池川奈终于感觉衔在脖颈上的力道一松。
等等……嘴唇和牙当然也算皮肤的一部分,为什么这里没有被黏住。
被咬蒙了的大脑开始重新运转。
不是粘上就分不开,而是因为满足某些条件,所以才会分不开。换言之,只要达成某个条件,在这一天里粘在一起的皮肤就可以分开。
池川奈现在简直想撬开琴酒脑子,看看他刚才想了什么,才能做到这么丝滑地从他脖颈上撤走。
显然这个想法不可能落实,疼痛却从后颈上传来。
原本放在后脑位置的手重新移动到脖颈,终于意识到他的走神,银发男人不满地加重手上力道。
“这种时候都能走神。”墨绿色的眼睛略微眯起,滚烫的呼吸伴随着话语落在皮肤上。
刚浸过冰冷的海水,在冷冽的寒风里都没颤唞一下,池川奈现在反而被对方滚烫的体温熨得有些畏瑟。
他的双手还环在对方脖颈上,像是在默许拉进距离,不过面前的人显然也不在乎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得到许可。
原本放在后脑处的手改为捧住侧脸,拇指按在他的下唇下,丝毫没有收殓力气,血从他前不久自己咬破的伤口中被重新挤出来,又被人用力抹在下唇。
发麻的钝痛感。和被射穿的小腿和手骨比起来,又算不上什么。
池川奈垂着眼睛,能感觉到对方如子弹一般锋利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一寸又一寸,仿佛有实体一般一寸寸丈量。
他的确变得太多,短短没见面的这段时间里,突然从一个放在桌角的精致摆件,变成了真正点燃着火的灯。
池川奈的喉咙略微滚动了一下,他感觉到抚在自己后颈的手慢慢地、一点点地磨蹭着皮肤。
不疼。男人常年握枪,覆盖着一层厚茧的指腹磨在皮肤上,带来一阵让人忍不住想蜷缩起身体的麻。
他做好了被对方直接打晕带走的准备,落在后颈的手却迟迟没有用力收紧,就像是本来对方就没有打算动手一样。
“……走。”男人声音低沉。
走,去哪,咬完了现在终于要上直升机了?
池川奈抬头看他。
对方的视线落在了远处,已经有些看不清的货运船上。
他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琴酒的意思居然是让他现在用快艇离开。
“什么……”之前堵得朗姆哑口无言的人现在反而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亲眼看他的结局’?你会死得比他早。”琴酒嗤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
带着血腥气的撕咬又落在脖颈上,像是在烙印一样。
“只有这一次。”松开那块已经泛红的皮肤,男人凑近耳边,声音低哑:“你最好藏好。如果下次见面,你没能第一时间逃跑或者杀了我,就等着变成那天那样吧。”
呼吸撒在耳侧,池川奈细微颤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耳朵太敏[gǎn],还是想起了所谓的‘那天那样’。
“……你准备下一次再把我交给科欧?”
“交给他?”琴酒脸上闪过一抹嘲讽的笑意,在这种时候,一向没什么耐心的人倒是能耐下心来,给面前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人补充说明,“我会把你带走,关起来。”
从同伴变成敌人后,就只会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关起来。他最隐蔽的安全屋里,连窗户都不会有,但能常年亮着灯光。
池川奈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看了看对方,半响才说出一句话来,“我以为你是这个破地方最忠诚的家伙。”
本该是一句带着讽刺的话语,但是他声音干涩,说出来的情绪和语气都有些古怪。
他深吸了口气,忽然觉得,琴酒所谓的忠诚不是对科欧,而是对组织。
又也许,对方也没有传闻当中那么忠诚呢。
琴酒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明明可以轻轻松松把他带回去的时候,忽然哑声让他走,却又许诺此后无数次见面时的不死不休呢。
宽大的手掌还在抚摸着后颈,池川奈睫毛颤了颤,感觉颈间一片滚烫。
有些熟悉的温度。
如果非要从他之前那二十几年苦涩,枯燥无味的生活里扯出些什么值得回想的,应该只有小时候贴着对方粗糙的手心入睡时,从皮肤上传递而来的那点像家一样的温度。
其实说起来反而奇怪,两个在组织里长大的人,各种名义上的不正常的人,还是会被这点普通人喜欢的温度吸引。
真是莫名其妙。
池川奈反复地想。
真是莫名其妙,在这一刻,他居然卸下了想要拼命拉开距离的心思。
借着因为贴贴buff被迫环在对方脖颈上的手,池川奈第一次主动拉进距离,在没有之前任何捉弄心思的情况下,贴近过去,把原本单方面的强制,变成了一个满是血腥味的拥抱。
怀里的身体居然有些僵硬。
池川奈放下手,捋了一把自己溼潤的头发,在开口前才猛然发现,原本粘在对方身上放不下来的手居然放下来了。
他抬头看着琴酒,脑内灵光一闪。
如果分不开的条件和思维有关呢,就像是磁铁的两极。如果两个人想法不一样,只有一方想松开,那就会牢牢粘在一起。
所以刚才琴酒放开他的动作那么顺滑,因为当时两个人都想松开。
那那次。
这家伙闷骚吧!?
池川奈只感觉自己的大脑哄的一声,连海浪声都听不见了。半响后,他才默默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黑发中露出的耳尖已经红透了。
他张了张嘴,想嘲讽对方一句,又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过往像一条沾着血的细线,从那一段慢慢牵过来,居然就这样连着扯过了十余年岁月。
池川奈忽然想赌。
和刚才面对朗姆时一样,但是又截然不同。和前者赌时,他掌握着全部的‘命运’,无论正反与否,都是让他心满意足的结果。
现在面对琴酒时,才真正算得上赌。
他深吸了一口气,拉过男人的手。
宽大,摸上去冰冷,但掌心却生热。在琴酒的目光下,他就对方的双手拉起,放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像是在引导对方,怎么掐住自己的脖子。
“我不会走。”停顿片刻后,池川奈抬头看向那双墨绿色的眼眸,“因为我回去,是为了杀他。”
琴酒下意识收紧手上的力道,些许空气被阻遏在外面,没法完全自由呼吸的感觉,让黑发男人声音里染上些许沙哑。
“我要杀了他。他拥有的那部分组织,会在警方的围剿下彻底溃败。”他低声宣布,“我拥有的那部分,会沉进更下层的地方,没人会知道它的存在。”
“怎么样?要不要加入我。”池川奈看着他,“如果不想,知道了我的计划,你现在大可把我掐死,或者把所有事情如实汇报上去。”
掐在脖颈上的手没有收紧,也没有立刻放开。
池川奈低头轻轻笑了两声,“我在进行一场豪赌,你肯定不知道赌注有多大,也不知道我赌了多久。不过也没什么影响。如果赌输了,你就继续当你的琴酒。”
“如果赌赢了,那抱歉了。”
他抬头去看那双墨绿色的眼睛,脸上终于露出了童年时那位少爷没有一点阴霾的骄纵神情,“你得来给我当保镖,五险一金还有年终奖,不过肯定没有在这里赚得多就是了。”
琴酒的回应,是把他脸侧一缕被海水打湿的黑发理到了耳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