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一点都不暖和。
没有被篝火烤过的地面就像冰面一样寒冷,固定狼皮的绳子大概是断了几根,狼皮被掀了起来,帐篷上方听起来就像是无数旗帜在猎猎挥动。艾夏重新披上了斗篷。今晚看样子是睡不了了,她把睡袋抱到角落里,铺在地上当坐垫。
帐篷简直跟抽了风似的晃个不停,冷气从四面八方渗了进来,艾夏缩起脖子坐下。这里的血腥味丝毫不亚于猎人那边,伊凡靠在行李边上,短剑插在他的脚旁,两颗球形的魔导结晶摆在地上。他正用绷带将脚踝的伤口缠紧。
“你身上都是血!”艾夏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伊凡低下头,只见他的衣襟还有袖子全都被血浸湿,皮衣上大块大块的红sè。
“不是我的血。”伊凡说,心里却涌出一丝寒气。
那个死在他脚下的魔族体型还是很像人类的,只是有一双蝙蝠样的翅膀,有一双怪异的手。当魔族喉咙里的鲜血喷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他只注意亨特那边的战斗了。现在回想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稍稍有些惊悚。
这几个魔族的血也都是红sè的,就是颜sè比较浅,隔着皮衣他并没有感觉到血液里的温度,只感觉到切割的触感。伊凡想起去年秋天,他握着幻化成实体的白sè剑刃,鲜红sè灼热的鲜血顺着他握剑的右手浸入他的衣袖。那时候,魔物猎犬锋利的獠牙离他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嘴里全是恶心的血腥味。
在那之前,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真实地触及死亡,整个人就像是泡在了血泊里似的,猎犬的呼吸在他眼前停止,猎犬的尸体砸在他身上,而他,也差一点死在了这只变异猎犬的獠牙之下。
然而,或许是因为变异猎犬,还有他之后杀死的那些魔物都更像是野兽或者怪物,渐渐地,猎杀魔物变成了一种很自然的事情,就好像他小时候跟着母亲温蒂一起学打猎。魔物猎人温蒂早就不靠打猎为生了,但她还是时常换下裙子,穿上猎服,带着细剑和弩弓去弥赛亚岛的森林里游玩。温蒂打猎的样子很认真,她把长长的灰sè马尾挽在头顶,聚jīng会神地注视着森林里某只倒霉的野鸡野兔,蓝sè的双眼里凝聚着熠熠亮光。
过去的记忆,随着温蒂的去世,慢慢变得像梦境一样模糊。可是有些画面还是会执着地出现在伊凡的脑海,也分辨不出那些画面是不是真实的。伊凡用了很久的时间去逃避他失去母亲的痛苦,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温蒂的存在,温蒂以前教过的东西一直影响着他,在他面对那些魔物时,他总能想起温蒂手持木剑挥舞的姿势。
“我知道这帐篷里的气味不太好闻。”鲍勃正了正他的熊头帽子,“唉,忍耐一下吧。你们的药救了我兄弟的命!”
亨特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他现在躺在鹿皮垫子上,痛苦的神sè已经从他脸上消失。他咧开嘴笑着,竖起了大拇指。
“嗯,这种药效果挺好的。”伊凡含糊不清地回答。
“您也受伤了……该死的!这些红眼睛的混账肯定是把道格他们给杀了!道格绝对不会舍得他那身斗篷!”鲍勃皱起眉头,盯着伊凡的脚踝看了好一会儿,又将视线转向艾夏。
“小姐您……您怎么一眼就看出他们……不是强盗了?”
鲍勃的眼里露出愧疚和尴尬的神sè,染得通红的手指交握在一起,“是,是一种魔法吗?”
“我对本源魔力的感知能力一向很强。”艾夏也不打算谦虚,“魔族和人类不一样啊,他们的身上有种特殊的气息,我能感觉得到。”她扭头看了伊凡一眼,“伊凡也能哦。”
“噢谢天谢地。”亨特长出了一口气,“看来咱们不用太提心吊胆啦,不瞒您说,要是再来一批那种玩意儿,我看咱兄弟几个保准得完蛋。小,小姐,我以前说过的话,还请您……”
艾夏悄悄撅起嘴巴,但很快,她朝着亨特露出灿烂的微笑。
“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这一夜,他们谁都没有睡着,魔晶灯也亮了一夜。帐篷外的风声宛如狼群的嚎叫,让伊凡和艾夏两人根本无法入睡。猎人们或许是习惯了北方的风声,但他们也没有休息的意思,低矮的帐篷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真想把那些红眼睛的鬼东西都宰了!”斯通忿忿地抱怨,“他们从来不干好事!”
“他们是魔族啊……”艾夏有点哭笑不得,“不过,我也搞不懂魔族为什么要攻打奥拉王国。”
“小姐和少爷以前跟这些红眼睛的家伙打过吧?”鲍勃兴致勃勃地问道,“嘿嘿,你们身手挺好的,不比咱猎人差。”
“我记得魔导士小姐的父亲就是猎人!”亨特插嘴,听他的语气,好像对猎人这一职业充满了自豪。
“嗯,是啊,我父亲……是猎人。”艾夏讪讪地回答,不由自主地垂下目光。
“那,那您回去之后,叫他到北方来打猎吧。我告诉您北方有什么好猎物,咱不说雪原巨狼,就说那鹿,个头都比南方的大!”亨特奋力撑起身子,两眼闪闪发亮,“您父亲还做猎人吗?”
“他……他已经去世了。”艾夏喃喃。
沉默了一会儿,亨特的神情转为黯淡。
“噢,我很遗憾。您的父亲……他一定是个好猎人。”
他之前还一副不相信艾夏父亲是猎人的样子,现在态度彻底变了。
“是啊,一定是的。”艾夏点点头,像是想要为自己增加信心那般坚定地点头,“我以前也想过要当猎人呢,我家附近就是森林啊。啊对了,伊凡你呢?”
“呃?”伊凡愣了一下,没有料到艾夏会突然问他。
“伊凡以前想当什么?”
“……”
假如没有发生四年前的那件事,这样的问题对于伊凡来说,应该是很容易回答吧。不过他现在却是很纳闷地看着艾夏的脸。
“你以前想当猎人吗?”
“有过那种想法啦……”艾夏吐了吐舌头,“以前,每次听到他跟我讲他和朋友一起打猎的故事,我都有种……当猎人一定很好玩的感觉。我也想过要当治疗师哦!还有,我还想过要到光明城里开个点心铺,我想等父亲病好之后……”
艾夏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毕竟,罗宾的病没有好转,她那些短暂的想法全都没有实现。
“不过,当魔导士也很不错呢,我现在觉得,能够遇到秀琳姐,成为联盟的魔导士,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呢。那个,伊凡以前想当什么?”艾夏又问了一遍,眼神多了一点困惑,“不能说么?”
伊凡低下头,默默端详起地上的魔导结晶来。
想要开口,喉咙却莫名其妙地干涩起来,温蒂的话语恍恍惚惚游荡在耳畔。他用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球形的魔导结晶,然后,他有些难为情地瞟向艾夏。
“别问了。”他低声嘟囔着,“我才没有想过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