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代。一个新兵第一次参加战斗,听到枪炮声,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扔了枪,双手抱着脑袋,蹲在一棵大树下,抖成一团。没想到,一颗手榴弹正好落在他身旁,“轰隆”一声,他就上了天。
他的身子先掉下来,然后是大腿,胳膊,半个脑袋……
他的脸还完整,只是后脑勺被炸没了。
他零碎的尸身上裹着破碎的棉絮,浸着鲜血。
战斗结束了,黑糊糊的荒野上,除了枯树、冷雪就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们都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只受惊的田鼠从洞里探出脑袋来,四下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一截树枝“啪嗒”一声掉下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属于这个新兵的那条断臂上,有一个手指试探着动了动……
接着,他的半个脑袋,他的胳膊,他的大腿也开始慢慢地移动……
终于,这些尸块凑在了一处,重新组成了人的样子。
他艰难地站起来之后,基本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脸色白惨惨的,眼神直勾勾的。还有,他全身上下血淋淋,军服被炸得到处是窟窿眼。
他捡起一顶棉帽扣在脑袋上就走了。走出了一段路,突然感到身上缺一点什么东西,木木地返回来,在雪地上的尸体之间仔细地寻找。天色太暗了,他最后没有找到。最后,他丧失了耐心,拾起一把刺刀,割开一个尸体的裤子,麻利地割下那个人软塌塌的东西,安在自己的两腿间,试着走了几步,似乎很满意,于是他就放开大步朝家乡方向走去了……
家乡有他心爱的女人,两个人成亲才半个月,他就被抓来当兵了。
新兵终于回到了那座熟悉的房子里,回到了他媳妇的身旁。
有了女人,有了炊烟,生活变得美好起来。他一直跟在媳妇的身后,看着她一个人绣花、洗衣、发呆、吃饭、睡觉……
他一直不曾摘下那顶棉帽。
他一直在背后对媳妇笑着,脸很白地笑着。
有几次,媳妇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身,和他对视一阵子,又慢慢地转过身去了。
新兵像影子一样跟随了媳妇五十多年。
有时候,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曾经打过仗,忘记了自己已经死了。他常常有一种错觉,认为他和媳妇还是夫妻,他和她正一起过着平静的生活。
媳妇的脸一天天地衰老了。
士兵偶尔站在镜子前,看到自己依然年轻的脸,会蓦然一惊——他的相貌还停留在被炸死前的样子。
终于有一天,接近衰老的媳妇嫁了人,跟一个陌生男人走了。
他手足无措地傻站着,一下变得孤零零。
他在脸上挂了五十多年的笑终于一点点消退了。
他的脸一点点变得阴森。
他身上惨白的肌肉一点点变得焦黑、枯槁,终于从身上一块块掉落下去……最后,他仅仅剩下了一具黑糊糊的尸骨,“轰隆”一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