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凡也不想在军营里待着,等着朱亮祖回来,便转身往外面走去,直接去工地上领了人走便是。

    朱镜静自然是在他身边的,转身走着的同时,她笑着低声问道:“凡哥,你刚才所说,回头都会拿给父皇看,是吓他们的吧?”

    朱五等人听到,也都转头看向张一凡,刚才的一幕,真是有点好笑,不过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驸马肯定是吓那个永嘉侯的,天底下哪有人把自己的开支明细都给皇帝看得先例!

    可结果,就见张一凡听了后,转头看向朱镜静,摇摇头说道:“不是,我是真有这个想法!”

    说到这里,顿了顿之后,他又补充说道:“镜静,我们到香山县之后,任何花销,我说得是任何支出和收入,都分门别类记下来,回头我要给父皇过目!”

    朱五等人听了,也是一脸诧异:驸马是来真的?

    “啊?”朱镜静听了,不由得也是相当意外。

    任何花销,都给父皇过目?似乎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的吧?

    说真得,她感到非常奇怪,不过既然是张一凡这么交代她了,她便顺从地点点头说道:“好的!”

    说完之后,她想了下又说道:“那我们之前在京师的花销,还有在路上的花销怎么办?我都没有记呢!”

    “呵呵,那個就不必了!”张一凡听了,笑着回了一句。

    虽然朱镜静对自己百依百顺,但是,有关这个事情,他还是想和朱镜静解释一番的。毕竟朱镜静是女主人,对于这个事情,该有知情权才好!

    于是,他便对朱镜静又说道:“我的启蒙先生,如今也是柳家村社学的郑敬学,你是认识的吧?”

    “嗯!”朱镜静听了,有些奇怪,不知道夫君为什么忽然提到了他?

    因此,她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张一凡,等待下文。

    只听张一凡对她说道:“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他爹可是湖广按察使佥事,这官职也算是中上级官员了。按理来说,该是日子能过得很不错了吧?”

    “嗯?”朱镜静听了,点点头,似乎有点不理解张一凡为什么这么说。

    但是,朱五一直跟着张一凡,了解更多,听到这里,就有点知道张一凡要说什么了。

    果然,就听张一凡对朱镜静说道:“但是你知道么?他的夫人生病,却是没钱治病。还是我给了郑敬学十贯钱,让他赌我能成为驸马,从而在赌场上赢了赌注,才有钱寄回家给他娘治好了病……”

    朱镜静不知道这个事情,一听之下,顿时很是有点好奇,没想到凡哥成为驸马之事也能赚钱了?

    朱五在边上听到,顿时又后悔地心肝疼。十倍的钱啊,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张一凡这边,还在继续说道:“……如果按照他们郑家的处境,如果没有这个钱的话,他娘很可能会比较危险,真要亡故了,可能连下葬的钱都凑不出来。你说,大明朝湖广按察使佥事家里,都穷成这样子了,合理么?”

    朱镜静听得非常诧异道:“这……这不可能吧?”

    她实在有点想不明白,又道:“怎么会这样?没道理啊!”

    张一凡听了,给她解释道:“父皇给官员定下的俸禄,就普通一家人来说,肯定是够用的。可为什么还会有这种事情的发生呢?我听郑敬学说过一些。因此,我就准备,记下我当这个香山县县令的花销,看看这个俸禄到底够不够,用事实给父皇看看,这个俸禄,在为官不贪的基础上,到底合理不合理?”

    原来给父皇看花销,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在!

    朱镜静心中想着,便连忙向张一凡保证道:“凡哥放心,我明白了,肯定会如实记录每一文钱的来去!”

    张一凡听了,笑着点点头,又给她说道:“回头我给你说一种记账方法,能分门别类,清晰地看到钱的来龙去脉。”

    这个时候的记账,那都是流水账,某年某月某日,干什么花掉多少钱,就只是这种。

    因此,要想在一本流水账的账本中得到开支详细,有个全盘了解,那就比较困难了。

    张一凡正在说着话呢,忽然,大牛惊叫了起来道:“凡哥,那边吊着好多人呢!”

    他们兄弟俩,一直叫张一凡为凡哥,朱镜静都是随着他们叫的。因此,张一凡也没让他们改称呼,也算是一种亲近。

    他们两人,牢记他们爹的嘱咐,多看少说。

    因此,一路上来,不是特别的事情,都不怎么说话。

    可此时,他们一行人已经快走到工地那边了,大牛忽然看到吊着一排人,顿时就吃了一惊,忍不住便叫了起来。

    张一凡听到,便闻声看去。

    果然,就见前面不远,有一排木架,上面吊着一长排人,大概至少有五十多人的样子,咋一看去,很是震撼。

    那些被吊着的人,身上明显有鞭打过的痕迹,血迹染红了粗布麻衣。

    其中一些人,看样子,就已经奄奄一息了。

    他正看着呢,忽然,大牛又惊叫了起来,指着一处地方说道:“脑袋,还有一排脑袋!”

    张一凡听了,再次看去。

    果然,就见木架的尽头那边,还有一排脑袋挂在那里,大概是五六个的样子。

    张一凡以前从未见过真正的首级,此时一见之下,顿时有点不适。

    不过还好,还能忍住。

    或许是看到张一凡一行人过来了,正在集结民壮的永嘉侯又迎了过来,看到张一凡的表情,顺着他的目光瞅了瞅之后,便大嗓门地说道:“这些都是逃走被抓回来的一群刁民,至于那些首级,则是看守不力被我军法从事的军卒!”

    张一凡听了,看了朱亮祖一眼,发现他并没有刻意示威的样子,甚至可以说,压根就没有特别的表情,很习以为常的那种。

    想了下,其实也是,这些人的处置,该是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做了的,不可能是就刚才一会的时间杀人。

    军法从事,说砍就砍了?

    想着这个,张一凡不由得默默地抬头又一次看了下那排挂着的首级。

    此时此刻,他忽然意识到了,之前在京师的时候,随着朱棣练兵,哪怕确实练得好,其实也还是有点过家家的意思。

    真正的军营,军法无情,一个不遵守的,对于没有来头的,说不定脑袋说掉就掉了!

    在这后面,又会有多少亲人会为之哭泣伤心?

    看守民壮不力,对张一凡来说,最多是打一顿或者罚军饷之类吧,可真实的情况,发生在眼前的,至少在这个永嘉侯的手下,却是掉脑袋的事情!

    当兵吃军饷,说起来好像很普通,但是,真得有点不容易!特别是这大明朝,一旦成了军户,世代便是军户,就更不容易了!也难怪在这洪武朝,就已经开始有军户潜逃的。

    军中的事情,他不好插手,便对永嘉侯要求道:“如今暂停征发民壮,那些吊着的民壮,也都放了吧,他们也得回家救灾!”

    朱亮祖听了,眉头一扬,似乎是想发飙,但是很快,他又露出了笑容,似乎很爽快地说道:“驸马说了算!”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吩咐了下身后的亲卫。

    很快,三万民壮都已经集结完毕,整个过程,并没有花多少时间。那些民壮的脸上,一个个都是诧异之色,不知道永嘉侯又要怎么折磨他们?

    但是,不管他们想不想明白,就全都站在那边,没有任何人敢说话。

    那些吊着的人,也被带到各个队伍中,有人扶着站那里。看样子,似乎有几个压根就站不住,哪怕被人扶着也站得很艰辛,可还是都站着。

    在外围一侧,则是军卒手持刀枪看押,一眼扫过去,张一凡没有看到有一个军卒是随便站着,有那种比较懒散的样子。

    当永嘉侯面对这些人的时候,那股军中养成的气势,就很凌厉了。就见他大步走近民壮的队伍,目光如电,扫视过去时,那些民壮都一个个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朱亮祖站定身子,看着他面前的民壮大声喝道:“驸马心怀慈悲,言及风灾刚过,让尔等先回救灾。本侯给驸马一个面子,暂停征发。等些时日,如若征发不到,本侯的手段,你们还想要尝尝的,就尽管试试!”

    几万民壮一听,永嘉侯竟然要放他们回家,愣了一会之后,想起永嘉侯说一不二的作风,顿时一下兴奋了起来,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嗡嗡”声。

    要知道,之前不少人都要逃回去,还有为此被抓回来吊打,还有军卒掉脑袋。可突然之间,竟然可以回去,要说没反应,才是怪了。

    不过,当那些“嗡嗡”声一响起来的时候,朱亮祖的目光立刻扫视过去。

    这目光,犹如实质一般,扫向哪里,那里就是一片安静。

    只是一会功夫,现场又立刻安静了下来。

    朱亮祖见了,忽然大声喝道:“给本侯一起喊,谢驸马恩典!”

    “谢驸马恩典!”

    “他娘的,本侯听不到,喊大声!”

    “谢驸马恩典,谢驸马恩典……”

    声音一声比一声大,到了后来,这声音犹如山呼海啸一般。

    朱亮祖听了一会,忽然伸手,往空中一握,顿时,喊声顿止。

    他再次扫视一遍这些民壮之后,便转身大步走到张一凡这边。

    等离近之时,朱亮祖的气势已经收了起来,不再那么凌厉,露出笑容,大声说道:“驸马,那边就是香山县的民壮!”

    刚才一幕,张一凡都看在眼里。他如何看不明白,这是永嘉侯在向他示威,在证明他的领军打仗能力,以找回刚才在军营中丢掉的面子。

    就这,还没完。

    只听朱亮祖带着笑容对张一凡说道:“驸马,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这边接下来没我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张一凡只能微笑回应道:“好走不送!”

    “回营!”朱亮祖听了,抱拳一礼,然后给亲卫说了下,便真得走了。

    工地上的官军,收到军令之后,立刻整齐有序地撤离,退回远处的兵营去了。

    张一凡还没意识到朱亮祖的阴招,便带着人往香山县的民壮那走去。

    可谁知,他还没走到近前呢,就见这几万民壮忽然之间,一哄而散。

    这可是几万民壮,没有了朱亮祖所部的看押,犹如鸟兽散,一下子拥得到处都是。

    戚祥一见,立刻指挥手下围在公主、驸马身边,刀枪出鞘,严阵以待。

    万一驸马、公主被人流冲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们这一行人,也就不到二十人而已。在几万人流中,真得显得有点微不足道。

    他们不知道的是,朱亮祖就在军营门口看着这一幕,脸上还带着一点得意笑容。

    不过好在有戚祥等人的防护,那些民壮都急着回家,也没有冲撞张一凡这边。

    等人散得差不多时,张一凡发现,就连香山县的民壮,也走得差不多了。留在原地,还没来得及走的,大都是身体虚弱,比如那些被吊着刚放下来的。

    当然,也有一些,是有熟人扶着走了。但是,终归还是留下了几个。

    香山县所属这边,也有那么几个。

    没办法,张一凡只好走到香山县这边剩余的几个民壮处。一共五个人,都很年轻,但是不壮,偏瘦的那种。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身上全都有鞭伤,很明显是被吊的那五十多个人里面的。

    换句话就是说,这五个香山县民壮,都是尝试过逃跑被抓的。

    这几个民壮,虽然刚才都跟着大喊“谢驸马恩典”,可此时,看到张一凡一行人过去,都露出警惕的表情,有点忐忑地看着、提防着。

    张一凡见了,便等走近之后问道:“你们是香山县的民壮?”

    他的话说完之后,并没有人回应,一个个盯着张一凡,就好像张一凡要抢他们东西一样,哪怕他们此时其实是身无分文。

    朱五一见,忍不住便骂道:“驸马刚给你们求情,让你们能早点回家救灾,你们这是什么态度?”

    说着话,他握着刀鞘,就想上前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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