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师南下到香山县,他还没见到过水泥官道。哪怕他没被抓之前,就已经听说要用水泥修官道,但是就算在京师,他也是没见到。
或许,京师那边有水泥官道,只是不是南下的官道有修。
然而,在这本该非常偏僻的香山县,更不可能见到水泥官道的地方,他却见到了这传说中的官道,硬邦邦的,广东的雨季也快到了,这种道路该是不会泥泞的吧?
这么想着,朱亮祖就冒出了一个问题,小小香山县,哪来的那么多钱修水泥官道?
说真的,他很是有点好奇。
不过,他的身份很快被人发现,顿时又引来了一阵阵的围观。
“快来看啊,原来的那个永嘉侯到我们县了!”
“就凭他,也想和我们驸马爷斗,真得是不自量力!”
“可不就是,以前的时候,这厮领着骑军想来我们香山县耀武扬威,以为我们香山县和番禺县一样,结果还不是灰溜溜跑了!”
“亏了是燕王殿下及时领着我们大明最为精锐的水师赶到,要不然,海盗真上岸的话,朝廷问罪之下,他就该千刀万剐了!”
“……”
香山县这边的百姓,倒是没有吐口水了,可他们的话,犹如一支支利箭,扎进朱亮祖的心中。
香山县,是他的耻辱之地。就连这里的百姓,话语中都透着对他的鄙视之意。
堂堂世袭侯爵,最终竟然沦落至此,被普通草民给鄙视了!
他想愤怒,却又愤怒不起来。经过广州和番禺两地,他已经体会到了他此时身份面对那么多草民的后果。
最终,朱亮祖只能昂首挺胸,以此保持他曾经的侯爵威严。
“咦,他们身上怎么这么臭?”
“能不臭么?如今只是一個贼配军,还以为他是当初的侯爷啊?”
“你们不知道么?就他以前在广州和番禺县做得好事,那是人人喊打,被百姓追着吐口水,能不臭么?”
“……”
朱亮祖听着这些话,气势一泄,脚步越走越快,就想着赶快到目的地。这些香山县的人虽然不吐他口水,但是那些话太扎心。
他的目的地是香山县千户所,成为一名地位最底下的贼配军。
曾经,他领兵来到香山县,戚祥只是区区一名千户而已,他压根就不放在眼里,可如今,却成了决定他命运的人。
朱亮祖已经做好了每天被折磨的打算,可谁知,戚祥只是让他去守香山县北门。
这个活虽然轻松,但是每天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都能见识到原本的侯爷,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一开始,每个进城出城的人,都会对他指指点点;而他,也还试图保持下自己的尊严。
到了后来,进出城门的人,都选择了无视,不再关注他。朱亮祖身上那个曾经当过侯爷的自尊,也在日复一日中消耗殆尽。
风里来,雨里去,就只是成了一个真正的普通人。就算他曾是叱咤风云的将军,也被时光消磨掉了他的菱角和傲气。
来到香山县的时间久了,他也终于听说了驸马县令的事情,知道了香山县的变化。
说真的,他带兵南征北战,去过不知道多少地方,以他的眼光能看到,就算是京师,怕也没有这里有活力!
这里的人,都是充满了希望,每个人都有干劲,肉眼可见的变化,被他这个守门人见证。
香山县城早已挤满人,可外地人还是源源不断地拥入香山县,这不,香山县城外已经搭起了好多茅草房。以朱亮祖的眼光,指不定香山县城墙必须要扩建了。
不过这一点,他却是料错了。
城外的情况,张一凡其实已经看到了。这不,他便召集了县衙官吏商议这个事情。
只听他说道:“夏秋季节是广东这边的飓风季节,风灾随时可能会来。县里的茅草房,都有必要用水泥来改建。因此,本官决定公布一项决策……”
香山县因为存在大量的基建需求,又有海盗组成的免费施工队,因此,张一凡早早就扩建了水泥作坊,使得水泥产量进一步增加,对外售卖的价格也有所降低。
香山县先富起来的百姓,已经有购买水泥修建自己的房子,改掉了茅草房。
毕竟,住房是刚需,不管哪个年代都一样。
但是,香山县以前太穷,大部分人住得都是茅草房,基数大,如今还有相当一部分人住得,还是茅草房。
张一凡公布的,就是香山县钱庄出政策,给予香山县户籍的百姓于建房贷款,分为几档。
第一档,低息贷款,也就是比普通贷款的利息要低,所差得利息由县衙代付;
第二档,无息贷款,也就是在规定时间内只需要还本金,利息由衙门来帮着还。
第三档,就是由官府出面贷款,免费改建水泥房。
这三档,都需要审核,符合条件的才可以。比如免费这一档,是家里没有成年劳力,或着家庭收入低于多少,也就是贫困户。
有关这个,倒也不是张一凡独创,要捞名声,而是朱元璋就有规定,地方要建立养济院,孤寡老人之类可免费养老,甚至朝廷命官到地方之后也必须要首先到养济院慰问的。
张三听了之后,提醒张一凡道:“驸马爷,虽然这些事情对于我们香山县来说,确实是好事,但是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啊!”
张一凡听了,微笑着说道:“本官在香山县的三年,不用向朝廷上交赋税,盐店、钱庄、船队等官商的利润有不少,足够用的,无需担心!”
该是朱元璋同学压根没想过偏僻的下等县能有几个钱,因此当初让张一凡过来开特区的时候,直接就免了香山县的赋税,这就便宜张一凡了。
另外,盐店赚钱最多,其次是水泥作坊和钱庄,客运和货运的船队也都是纯利,打鱼船一样是赚钱的。
如此种种,就一个县的收益来说,香山县估计是整个大明朝最赚钱的县,没有之一。
不过张三等人不知道总账,是朱镜静这边掌握的。
当然,真要说起来,香山县最大的一笔财富收入,还是朱棣给的,就是两万多的海盗人口和他们的船,这才是大头。
因此,张一凡有足够的本钱来做他想做的事情。
此时,就听张一凡接着继续说道:“县城如今已经不够用,本官也不想让外来工在城外扎茅草房,因此计划把城外分区规划,统一修建,分为交通区,包含水运码头和陆路马车站;生鲜区,包括水产品都再次售卖;百货区以及饮食区。等建好之后,城里的店家都要搬迁,城里只留住宅和求学区。”
按照功能来分,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当然,如果以后世的眼光来看,那整个县城就相当于是一个小区了。
之所以要这么规划,是原本的县城太小,人口的涌入,让城里非常拥挤,交通堵塞,由此引发各种问题,并且火灾隐患也很大。
“驸马爷,那城里的店家要不肯搬怎么办?”
“简单,提高城里开店的税收,加收卫生费、防火费、营业税等等,扛得住,不搬也可以,本官不会用强的。”
“……”县衙的人听了,皆是无语。
按照这个做法,和用强其实也差不多了吧?
其实以张一凡如今的威望,怎么做都不会有问题,不过要面子而已。
张一凡说完这些之后,便开始说他最为关心的事情道:“如今我们香山县百姓的生活也算是还可以了,因此,接下来在十一个坊都都必须尽快设立社学,只要年龄合适,不管男女都可以入学。香山县户籍的免费。另外,再设奖学金,不管是外地还是本地学童,只要学业优秀,每年皆可奖励十到一贯钱。”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露出了诧异之色。这要是读书的材料,赚钱比家里的壮年劳力都要强了!
有这奖学金在,那不是家家户户都会送小孩去读社学,并且读不好就打屁股的那种了?
他们在想着,张一凡这边继续说道:“县学之外,另外再设藏书阁一座,诸子百家,任何书籍,只要审核通过,皆可收藏,付馆藏费。不限户籍,皆可借阅。”
本来的话,张一凡是打算在学校里教授自然科学,比如数学、物理之类的。但是考虑到他在这里只有不到三年时间了,而学习又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如果朱元璋没同意的话,他在学校设置的课程便会很快人走茶凉。
毕竟这个时代,读书是为了做官,强迫他们学习自然科学这种还充满不确定性的内容,不见得会有积极性。
因此,张一凡考虑之后,决定还是先行建立一座图书馆,把自然科学先放进去,引导那些想学的人去学。
以前的时候,香山县穷,所以教育这一块没法做。但如今不一样了,可以在教育这一块多做一些事。
本来,他还想做得更多,但是,有些哪怕是特区,也还需要老丈人那边批准,因此他还在等着回复。
张一凡只是有点奇怪,按照以往的经验,他这边的奏章发到京师,一般朱元璋那边都会很快有回复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似乎有些晚了。
对此,他也没有多管,反正离京师很远,就算想管,也管不到。
在县衙会议开完之后,轰轰烈烈的基建再度开展之时,张一凡便着了便装,在朱五等人的护卫下,往北城门而去。
然而,香山县太小,张一凡又多次在公众场合露脸,外加小小年纪就长得帅,身后还有护卫,哪怕他是穿着便衣,也是一下被百姓给认出来了。
于是,一路上“驸马爷”的问候声,就没有断过。
以至于在当看门人的朱亮祖,都在第一时间看到了他。
这么长时间了,朱亮祖其实见过驸马几次,但那时候张一凡都是穿着官服,一大堆人簇拥着出城或者进城。
这一次,他看到驸马穿着便衣,也不骑马,往城门这边而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个感觉,竟然是驸马来找他的。
有了这个意识之后,朱亮祖原本以为,自己会淡定,会不屑。至少在以前他看到驸马进出之时,就有过。
可这一次,看到驸马离他越来越近,并且好像真得是冲他而来时,他明显有点紧张了。
张一凡确实是冲朱亮祖过来的,不过不是要报复他,而是觉得朱亮祖有点可惜了。
好歹是开国功臣,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才会在开国功臣中排名二十七位,得封世袭侯爵,握有铁券的那种。
来到朱亮祖面前之后站定,看着朱亮祖。
结果,朱亮祖竟然还假装没有发现他,只是低着头在看地上。
张一凡看了一眼,地上并没有什么东西,甚至连蚂蚁都没有。
两人就这样保持了一会沉默,谁也没开口。
朱五现在已经习惯,知道驸马并不需要他先跳出去当恶人,然后驸马来当好人,因此也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之后,张一凡终于开口说道:“本来我还想着,毕竟相识一场,我想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有立功表现,这样我也好向陛下上奏,替你说情。虽然说,不一定能恢复你的荣华富贵,至少能让你少些受罪。不过我发现你好像并不需要,已经习惯了看门,那算是我多事了!”
说完之后,他转身就准备走了。
不过,张一凡才刚一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声音:“等等!”
张一凡听到朱亮祖的声音,心中暗笑一声,磨了他这么久的性子,还真不怕他不理自己。
于是,他便重新转身看过去。
此时,朱亮祖已经抬头,只是表情有些复杂,看着张一凡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张一凡听了,淡淡地说道:“真要说起来的话,也不算是帮你吧。我只是为了大明朝考虑,觉得你还有些用处。如果能用,那就用;不能用,我为什么要管你,我们又不是朋友!”
听到这话,朱亮祖反而放心了一些,便问道:“那要我做什么?”
张一凡听了,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对他说道:“你先去洗漱一下,然后到香山居一号雅间找我,我肚子饿了,先去吃点东西。”
说完之后,他就走了。
朱亮祖见了,很想叫住他,不过最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邋遢,还是叹了口气,没有叫出口。
香山居,是县衙官办的酒楼,应该算是香山县最好的酒楼之一。
这里的泥烩鸡,是一绝,当地人又称之为公主鸡。
当然,这绝对没有贬低的意思,而是这种做法来自于公主殿下;他们其实不知道,最初的源头,其实是张一凡这边,当初因为种牛痘的原因被封闭时,他传授给临安公主,朱镜静做吃的,又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官办酒楼嘛,朱镜静就来亮了一手。
张一凡点了一桌,其中就有泥烩鸡,和朱五等人正在吃着呢,朱亮祖就到了。
衣裳是普通的衣裳,打着补丁,就一身行头上来说,真看不出当年侯爷的样子了。
“坐了一起吃吧,边吃边说话!”张一凡用手指了下空位,对他说道。
朱亮祖看到朱五等人,竟然和驸马一个桌在吃东西,很是有点吃惊。
他当年当侯爷的时候,谁敢和他一桌?
或许也是朱五等人都在吃,他也没有在乎了,一声不吭,坐下来就开始吃了起来。
张一凡发现,一开始的时候,他吃得还是有点讲究,似乎有当年当侯爷的影子,可吃着吃着,就狼吞虎咽起来了。
他也没有笑话他,反而在他吃得差不多之后,才开口说道:“香山县是特区,特事特办,相信你是知道的。”
听到驸马开口说话,朱亮祖便抬头看向他。
“在香山县境内,没有世袭户籍,其中包括军户,都是没有的。采用义务兵役制,也就是说,香山县户籍的,只要年龄合适,就有当兵的义务,到期之后可以选择不当兵和继续当兵两种……”
朱亮祖在听着,心中有点不解,不知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接下来,张一凡才说到了重点道:“这种义务兵役制和世袭军户的区别,好处我就不说了,有不足的地方,就是将校的能力,恐怕会比不上世袭军户。因此,我想设立一座武备堂,择有本事的人来担任教头,从而解决义务兵役制的缺陷。”
说到这里,他用筷子一指朱亮祖说道:“你在这方面算是我香山县最有本事的,如此埋没也是可惜,有没有兴趣来当这个教头?先说明,你还是罪囚,所以不会有对应待遇,不过如果你能教好了,我就可以拿你的成果给陛下禀告,为你表功。至于最后如何,莪也没法给你承诺。”
说完之后,他看到朱亮祖明显有些犹豫,便又对他说道:“这么做,是因为合则两利,我能补上义务兵役制的缺陷,而你还能向陛下证明,你还是有用的,还是忠于陛下,能为陛下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