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府城,东兰轩后院。
这天中午时分,在后院正堂内,谢晋昌摆了一桌酒菜,正在与崔明义、陈子樯、马绍英三人把酒言欢。
桌子上的各式菜肴已是一片狼藉,从广鹿岛酒坊送来的两坛子烧酒也已经见了底,谢晋昌四人多少都有些醉意,不过几人都是“久经考验”之辈,此时都还算是清醒。
谢晋昌看了看几人的脸色,随后放下酒杯,说道:“我与三位商议之事,已经呈报给指挥佥事大人了,昨天我收到了大人的回复,大人邀请三位掌柜同去南台山千户所城,详谈合作之事。”
崔明义笑着说道:“谢大人说错了,可不是合作,而是我们三家要投靠指挥佥事大人!”
谢晋昌端起酒杯,笑着说道:“呵呵,是我说错了,那我自罚一杯。”
就在十几天前,登州府知府衙门突然张贴告示,以清查建奴细作为由,要对各地商贾进行严查,并且追缴各家商贾拖欠的商税。
崔明义、陈子樯、马绍英三人明白,这是官府要对登州各地的商贾“动刀子”了!
此时的大明商税低得离谱,而且只要朝廷一提增加商税,就会被读书人扣上“与民争利”的帽子。所以其实此时的商贾还是非常舒服的,可是这次登州府被旱灾弄得焦头烂额,甚至临近的莱州府已经出现灾民冲击府衙、劫掠府库的事情,一场席卷山东的民变已经悄然成型。
于是登州府知府坐不住了,已经开始不管不顾的拿商贾开刀,先弄到钱粮赈济灾民再说。
对此谢晋昌认为机会到了,于是主动联络崔明义、陈子樯、马绍英三人,提出让三人举家迁到广鹿岛去,直接以家财和家中子弟为“股”,向指挥佥事大人投效。
三家虽然都是商贾,可家中都有钱粮,人口又多,所以读过书的子弟也有一些,正好可以补充到幕府中充当案牍之人。
有了谢晋昌的提议,再加上登州府已经开始行动,几天之内就有数家商贾被抄家,罪名不是“勾结东奴”,就是“拖欠赋税”。
崔明义、陈子樯、马绍英三人都是本分商贾,勾结东奴的帽子自然扣不到自己头上,可是如今做生意的,谁家没拖欠过商税?就算没拖欠过,你自己说了能算?还不是官府一句话的事!
于是崔明义、陈子樯、马绍英三人与谢晋昌一拍即合,也就有了谢晋昌去书禀报刘山君的事情。
此时谢晋昌说道:“既然三位都同意了,那我便准备船只,三位尽快变卖家产,也不要管亏本不亏本了,先带着家财和家眷跑路才是正理!”
三人都深以为是,随后仅仅过了四天,崔明义、陈子樯、马绍英三人便在谢晋昌的安排下,带着家眷和大笔的钱粮去了广鹿岛。而谢晋昌则去了登州府知府衙门。
“嗯?你是东江镇广鹿岛千户所的百户官?”
谢晋昌特意换上了百户官服,在知府衙门的二堂见到了登州知府徐进章,拱手说道:“正是。”
“那你又为何在城内开了一个东兰轩?”
谢晋昌说道:“大人应该知道,如今东奴势大,我千户所将士浴血奋战许久,才有了今日的局面。但是辽东物资缺乏,千户所缺少钱粮,于是我家指挥佥事大人只好出此下策,命下官在登州府做生意,为大军赚取钱粮、物资,以期继续抗击东奴,为国效力!”
徐进章是进士出身,乃是文官正途,长得也是儒雅气十足,听了谢晋昌的话频频点头,说道:“刘佥事的事迹,本官也多有耳闻,不愧是东江镇的一员虎将。只是本官清查商贾之事,也是份内政务,还望谢百户多理解,并且多配合才是。”
谢晋昌笑着说道:“下官自然要配合大人才是,今日前来,一是为了联络大人,二是为了向大人补缴欠税的。”
“哦?”
徐进章拍手笑道:“刘佥事的部下果然都是识大体的!”
谢晋昌说道:“不过下官有一事,还需要大人帮衬。”
徐进章闻言脸色一僵,不过还是很有涵养的说道:“何事?说说看。”
谢晋昌说道:“下官已经命人将三百两欠税带来,请大人放心。至于下官所求之事,便是日后东兰轩的经营,还请大人照顾,以免被他人打搅。”
“当然,下官也不会让大人白帮忙,以后每月下官都会派人送来二百两商税,大人意下如何?”
徐进章微微皱眉,自己打心里对谢晋昌一个小小的百户官看不上眼,可是心里也明白,谢晋昌的背后是一个刚刚立下战功的正四品指挥佥事,而且与其闹僵,也的确没有什么好处,于是便说道:“三百两!”
谢晋昌笑着说道:“好,三百两商税,每月月初东兰轩会派人送来。”
待到谢晋昌出了知府衙门,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不见了:“要不是有大人在后面镇着,估计就不是每月三百两了,而是要将东兰轩吃干抹净了吧?”
不过即便如此,谢晋昌也跟吃了个苍蝇一般,明知道自己的背后是广鹿岛千户所,但是登州府知府依然很不给面子,一个月三百两的“保护费”,谢晋昌已经可以招募许多灾民回去了!
“大明有这样贪财的文官,国事能转好才怪!”
次日,在广鹿岛港口外的海面上,数艘运输船组成的船队即将入港,崔明义、陈子樯、马绍英三人神色复杂的望着远处,只见一座日渐完备的港口越来越近。
三人都已经不止一次往来广鹿岛,也见证了广鹿岛从荒芜发展到如今的兴旺,只是这一次三人的心态与之前截然不同,没有了追逐利益的喜悦和兴奋,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忧,以及对家族未来不可期的紧张、忐忑。
“咱们此番算是彻底没了退路,就不知道指挥佥事大人如何安顿咱们。”
陈子樯心中忐忑的说着,一旁的马绍英眉头紧锁,说道:“如今世道越发混乱了,咱们这些商人就是肥羊,官府、流民、贼寇,哪一方缺钱粮了,都要朝咱们动刀子,所以投靠广鹿岛千户所的选择没错,咱们也需要这个靠山。”
“话是没错,只是不知道指挥佥事大人是怎么想的,会不会也将咱们当成肥羊?”
崔明义说道:“咱们三家与广鹿岛做生意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指挥佥事大人从总旗官一路升迁,与咱们一直携手赚钱,并没有什么不愉快,可见指挥佥事大人与别处官吏不同。”
陈子樯和马绍英点头赞同。
崔明义说道:“所以咱们此番投靠,要么不做,要做就要一步到位。”
“如何一步到位?”
崔明义说道:“纳投名状!”
“投名状?”
崔明义也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二人说道:“咱们的钱财、族中子弟就是投名状,此番投靠不要等指挥佥事大人开口,咱们自己全部拿出来,为大人解决钱粮事、人手事,如此才能让咱们三家在广鹿岛千户所站住脚!”
马绍英重重的点头说道:“是了,咱们也对指挥佥事大人的部下有所了解,那些兵卒和部下之中,有官军出身,有灾民出身,有寨民出身,也有抗奴的人马,很纷杂。咱们加入进来,就又多了一股商人势力,如此想要站住脚,就要下血本!”
陈子樯咬着牙接着说道:“没错,咱们手中的钱粮就是血本!”
此时几艘运输船即将停靠,崔明义深呼一口气,然后坚定的说道:“走吧,咱们去拜见指挥佥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