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上来!”
张学良如今心情正好,吩咐副官一声,又畅快地对冯庸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到。这份策划书的作者来了!”
“就是那个写《大国崛起》的周赫煊?”冯庸问。
“哟呵,”张学良在发小面前表现得极为轻佻,翘着二郎腿打趣道,“好你个冯小五,居然也知道看书看报了?”
冯庸无比装逼,竖起大拇指对准自己:“老子可是要办大学的人,不多读点书能成吗?这个周赫煊可不得了,他的书在北平各大学堂里都传遍了。”
张学良低声道:“此人对国内外形势了若指掌,是顶尖的人才。”
冯庸突然表情凝重,告诫说:“六子,可别又是个郭松龄!推心置腹、待人以诚是应该的,但别把自个儿的命都交到别人手上。”
张学良默然,他把郭松龄当成良师益友,将手下的部队竞相托付。那可是东北军最精锐的部队,结果郭松龄反戈一击,杀得张作霖收拾细软都准备跑路了,靠签卖国条约才请来日本人帮忙稳住形势。
“吃一堑,长一智,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张学良了,”张学良叹息一声,随即笑道,“放心吧,这位周先生不懂兵事,他只是一个纯粹的爱国学者而已。我前几天跟他一席长谈,可是受益良多啊。”
屋外已经传来脚步声,冯庸笑道:“六子,小爷再帮你验验货。”
“随你吧。”张学良笑笑。
周赫煊刚进门,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个小胖子,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张学良介绍说:“赫煊,这是我兄弟冯庸,东北军空军司令。”
“冯司令好!”周赫煊抱拳问候一声,便对张学良说,“六帅,报馆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下周一就能正式复刊发报。”
“嗯,很好。”张学良懒得管报纸的事。
冯庸突然开口问:“周先生是吧,听说你在西方各国游历了十多年,对那边的事什么都清楚?”
“略知一二。”周赫煊模棱两可道。
冯庸又问:“你对东北的情况又怎么看?”
周赫煊打哈哈道:“奉军上上下下英才众多,何必问我一个臭写文章的?”
“这人不老实,这人不老实啊,哈哈。”冯庸指着周赫煊大笑。
其实现在的东北局势,聪明人都看得清。从外部来说,就是夹在日俄两个大国之间特憋屈,这也是张作霖一心想入关的根本原因;从内部来讲,郭松龄一死,杨宇霆就成了关键人物,所有争斗都围绕着此人展开。
那是真不用周赫煊再多说废话。
冯庸又说:“既然你不敢说活人的实话,那就来评价一下死人吧。你对郭松龄怎么看?”
张学良颇为不悦,狠狠瞪了冯庸一眼,但也没出声阻止。
周赫煊整理措辞道:“郭军长的一腔爱国热情,我是很佩服的。但他是个武人,不懂政治,不懂外交,不懂隐忍,性格刚烈易折,对时机和实力的判断也有些拎不清。”
冯庸问:“如果你是郭松龄,你会怎么做?”
周赫煊笑道:“当然是先帮少帅巩固实力,迎合大帅迫切出关之心,利用军阀混战扩充军队、增加威信。与此同时,再联合旧派打击士官派,并虚与委蛇稳住日本人。如此一来,上有大帅支持,内有旧派附和,外有日人响应,三五年间大事可成矣。”
张学良听了脸色突变,呵斥道:“不准乱说!”
冯庸则是瞠目结舌,指着周赫煊大呼:“你他娘才是小诸葛啊,妈拉个巴子!六子,这家伙有点意思,就怕你降不住。”
周赫煊也不慌张,悠然笑道:“按我刚才的说法,三五年内确实可以掌控奉军,甚至能逼迫大帅下野。但这又如何?列强在背后盯着呢,苏俄全力支持南方政府,目的无非祸水东引,利用中国战事转移英美日法的注意力。最后打来打去,还不是中国人打中国人。有意思吗?”
冯庸脸上的笑容尽失,周赫煊这话说进他心坎里了,低声咒骂道:“他娘的,洋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啊,内斗不休,国将不国。”张学良慨然叹息。他在郭松龄的常年影响下,也是反对父亲入关混战的,可惜做为儿子不得不听命行事。
三人沉默片刻,冯庸问:“你觉得该怎么救中国?”
张学良也打起精神,想要听周赫煊说真话。
周赫煊苦笑道:“救中国?我没那么大本事。只能多写几本书,开拓国人的思想和眼界,多办几所学校,提高国人的识字率而已,略尽绵薄之力吧。”
张学良听了这番话,有些失望,但也放松了对周赫煊的警惕。
在座的三人都差不多,希望国家强大,希望民族复兴。但他们都怕死,心里都有顾忌,不是那种能狠下心来争天下,一将功成万骨骷的枭雄。
什么抛头颅洒热血,去他娘的,跟咱没关系。
把话说穿以后,冯庸对周赫煊大有知己之感,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他哈哈笑道:“小周啊,我正打算回东北办大学。你肚子里有活,不如去我的学校当老师吧。”
“冯司令,只论年龄的话,我应该比你大一些,年初就满28岁了。”周赫煊笑道。
“28岁了?看不出来啊,你保养得可够好,”冯庸走到周赫煊身边,垫着脚勾肩搭背道,“那我就喊你老周,你也别叫啥冯司令马司令,喊我的名字或者叫声五爷都成。”
周赫煊刚刚说了一番惊悚之言,此刻无比低调,抱拳道:“五爷。”
“这才像话嘛,”冯庸拖着周赫煊的袖子,“咱们明天就走,回东北办大学去!”
周赫煊摇头道:“五爷,我认为办大学不如办小学。如果全民都能识字,懂得国家大义,这国家就算再混战不休,也总有强大的一天。”
“办小学能成什么事儿?”冯庸对此无法理解。
“要建高楼大厦,地基才是最重要的,”周赫煊目光坚定地说,“但凡我们办的小学堂,入学第一课的内容必须是:我是中国人,我生在一个伟大的国家,我立志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好,这句话说得好!你们那啥中华希望教育基金会,算我老冯一个!”冯庸热血沸腾道。他是真的彻底厌战了,否则也不会打算辞去军中职务,散尽家财办那个免收学费的冯庸大学。
张学良亦点头道:“是该加入爱国教育内容。”
说出这句话,张学良又无比纠结。父亲把他的老部下送回来,意味着他要指挥军队打仗了,而且还是那种毫无意义的军阀混战。前两年他很多部下都死于吴佩孚的枪口,现在却必须跟吴佩孚联手,他觉得愧对死去的兄弟。
等这一仗打完,说不定还会继续跟吴佩孚打。整天你打我我打你,而且各方大帅还沾亲带故的,简直他娘的就是一笔糊涂账。
当然,纠结归纠结,仗还是要打的。
郭松龄倒戈事件后的张学良,已经失去了那股热血青年的魂儿。他良知尚在,但根本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就算明知是错的,那也必须去执行。换成以前,他还会顶撞几句,但现在连顶撞的念头都没有了。
随后的几天,张学良开始忙活组建联军司令部。刚刚被送回来的姜化南,被任命为第三、四方面军团副官处处长,刘多荃被任命为第三、四方面军团卫队队附。他虽名为总司令,但真正能够指挥的,还是只有他的两支老部队。
至于冯庸,则开始联络奔走,为组建中华希望教育基金会而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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