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肖老将军,肖望野,是沈裕曾经的师父,战功赫赫,德高望重。

    沈裕年少时父亲常年驻守在外,一身的功夫武艺皆是随着肖老将军,在他手下磨砺出来的。

    可他们之间,却仿佛并不亲近。

    容锦跟在沈裕身边这么久,从未听他提起过自己这位师父,与之有关的只言片语,还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

    也不止是肖老将军。

    容锦还记得从前在南林行宫时,见过沈裕与他那位师兄齐钺相处,言谈间互相打着机锋,看起来也着实算不上亲厚。

    她揣度着,这师门之间兴许是有嫌隙在,便从未在沈裕面前提及过。

    如今成英与商陆谨慎而又为难的态度,算是坐实了这一猜测。

    容锦随手替商陆拂去肩上的碎雪,眨了眨眼,端出一副茫然的神情,欲言又止。

    商陆这才想起她怕是不知背后的隐情,思及沈裕就在隔着一扇门的书房,也不便多言,只轻轻推了推容锦:“要么,你还是去看看公子吧。”

    平心而论,容锦并不想掺和这事。

    她正想寻个什么借口推辞,却听房中传来一阵压抑着的咳嗽,随后是沈裕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何人在外?”

    容锦还没来得及开口,商陆就已经抢先一步将她给卖了,轻快道:“是容姐姐。”

    说完,又扯了扯她的衣袖。

    房中一阵沉默,但到这时候也没再走的道理,容锦稍一犹豫,推门而入。

    书房之中安神香的味道浓得过分,其中还掺杂着几分苦涩的药味,容锦也不由得咳了声。

    沈裕无声无息地坐在案后,一旁摆着碗不知多久没动,已经冷下来的汤药,闻声,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似是不想吓着她,扯了扯嘴角,试图将神色放柔和些。

    可这笑意并不入眼,便显得有些生硬。

    容锦探了探茶壶,也是凉的,无声地叹了口气:“便是再怎么样,也不能苛待自己的身体啊。”

    她将温热的手炉递过去,沈裕并没接,只是顺势拢了她的手。

    容锦是从外边回来的,可沈裕的手比她还凉上二分,清瘦得骨节分明,甚至隐隐有些膈。

    容锦没挣扎,也没再出声,只静静地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沈裕终于开口道:“商陆同你提了吗?”

    声音极轻、极倦。

    容锦点点头,轻声道:“他说,肖老将军病重。”

    “是,”沈裕拢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他本就有伤病在身,夏时水患,流寇四起,又因救人而伤上加伤……”

    哪怕借着齐钺的名义送了不少名贵药材,可寿数如此,已非人力所能挽回。

    生老病死,是自然之理,谁也逃不过。

    沈裕说话的语调还算平静,但不难听中其中蕴着的眷念,也不似有她先前所想的“嫌隙”。

    容锦回握,揣度着沈裕的心思,顺势道:“你若是惦念着,去再见肖老将军一面也好。”

    宣州毗邻湖州接壤,昼夜兼程,几日的功夫足以往返。

    时值年节,官员们大都有两二日休沐之期,紧要的事情都会放在年节前处理妥当,若沈裕当真有这个念头,倒也不是挪不出空。

    可沈裕却只是沉默,久到容锦怀疑自己猜错了他的心思时,自嘲似的笑了声:“可他未必愿意见到我。”

    容锦眼睫颤了下,总觉着,自己离沈裕一直以来讳莫如深的事情,只差一步之遥。

    却不知该不该往前走这一步。

    “他从前悉心栽培,教我骑射、武艺,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沈裕将容锦拥在怀中,声音依旧沉稳,但手上的力道却有些失控,像是想将她揉入怀中,又像是想要从她身上汲取些什么,“可我令他失望了。”

    沈裕亲缘淡薄,父兄死在那场血战之中,母亲因病过世,与沈氏一族又素来不合。还算有所牵扯的,是再也无法如当年一样交心的师父、师兄。

    但如今,也要彻底离他远去了。

    容锦下颌抵在他肩上,吃痛似的轻呼了声,沈裕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卸了力气。

    她抚过沈裕僵硬的脊背,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如实道:“你若不去,怕是余生想起,都难免后悔。”

    这种无法弥补的遗憾,午夜梦回之际,都会缠着人,难以释怀。

    这句像是道破了沈裕的心思,他低低地应了声,又过了好一会儿,绕着她散下的长发道:“你陪我去。”

    容锦料想到会

    如此,也没犹豫,点头应了下来。

    沈裕犹豫不决了半日,真到拿定主意后,却雷厉风行得很。

    他令成英备车,又传来吕嘉、沈衡,言简意赅地交代了这几日的安排。

    容锦也没耽搁,回房收拾行李,因知道这一去用不了几日,轻车简行,便没带太多东西。

    半个时辰后,颐园侧门驶出两辆马车。

    因这日是除夕的缘故,商贩们只做了半日的生意,午后便各自回家准备过节,宽阔的长街上倒是显得空荡起来。

    沿路的商铺大都关了门,两侧贴着艳红的楹联,更讲究些的连灯笼等物都一并换了。

    打眼望去,一派喜庆祥和之景。

    容锦只大略看了眼,随即关上车窗,将寒风阻隔在外。

    “委屈你了,”沈裕也不知怎的,良心发现,“旁人都等着过节,你却要陪我出远门……”

    容锦稍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揉着被风吹冷的脸颊,慢慢道:“倒也没什么。”

    梅苑并不是她的家,与眼下没多大差别。

    非要说的话,只是晚间怕是吃不上热汤热饭,在这寒冬腊月里有些可惜。

    容锦从香囊中翻出今日往如意斋贴楹联时随手买的糖,自己吃了一块,又顺手给沈裕一块。

    她递过去的时候并没多想,听沈裕低低地咳嗽

    了声,这才意识到不妥:“你病还没好,怕是不宜吃这个。”

    说着,便要收回。

    “不妨事。”沈裕抬手攥了她细细的手腕,却没拿,而是凑近了些低头,就着她的手吃了这粒甜糖。

    舌尖舔过指尖,勾起一片酥麻。

    容锦脑子里闪过些不合时宜的画面,随即摇了摇头,正色道:“也就是荀大夫不在这车上,不然怕是又要念叨你了。”

    饴糖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嗓子却因此微微作痒。沈裕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压下咳嗽,温声道:“路还很长,你若是困了,就歇歇吧。”

    出城后,天色已经暗下来。

    四周再无人声,只有连续不断的马蹄作响,以及始终未曾停歇的呼啸风声。

    车上铺着厚实的绒毯,容锦盖着件狐裘,发了会儿愣,不知不觉中竟真睡了过去。

    路途偶有起伏不平,她睡得并不安稳,秀气的眉不自觉地微微皱着。

    发髻已经散开,长发如流水般铺开,又像是上好的绸缎,几乎遮了半个身子。

    车中的烛火已经吹熄,外边悬着的灯笼透着微弱的光,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这浓稠的夜色吞噬,摇摇欲坠。

    过了许久,沈裕依旧毫无困意。

    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放着早些年的旧事,一刻未曾停歇,也扰得他不得安宁。

    他手上绕着缕容锦的长发,指间也因此沾染了若有似无的幽香,挪了挪,令人靠在自己膝上。

    容锦因此被惊动,半梦半醒,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句。

    沈裕抬手遮在她眼前,将声音放得又低又轻:“无事,再多睡会儿吧。”

    自小到大,容锦从没过过这样的除夕。

    她是后半夜被人给唤醒的,醒来时,只觉浑身上下像是散架一般,倒抽了口冷气。

    刚醒来时还有些发昏,眯了眯眼,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沈裕扶着迷迷糊糊的容锦坐起身,将落下的狐裘替她披上,修长的手指牢牢地系了个结,解释道:“我们要换辆车。”

    容锦此时还有些迟钝,牵着沈裕的衣袖下了车,被冷风一吹,才彻底清醒过来。

    驿站像是提早得了吩咐,已经将车马备好。

    而两人先前乘坐的马车只停了片刻,随后依旧由成英驶车,隐没在夜色之中,沿官道入宣州。

    高悬着的灯笼在夜风之中摇摇晃晃,容锦看着马车远去,终于反应过来沈裕这一安排的用意。

    她攥着衣袖的手收紧了些,小声道:“你此去宣州,会有风险吗?”

    湖州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以至于她都快忘了,在来时船上那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

    想要沈裕命的人,可太多了。

    “兴许会,所以有备无患。”

    沈裕按了按心口,面色苍白,可那双眼依旧清醒而凌厉。

    肖老将军病重的消息不假,是成英亲自探查确准过的,可盯着他的人太多了,未必不会有人借此机会下手。

    “别怕,”沈裕偏过头,为她扣好兜帽,“我会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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