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少儿今日过来,是来等霍去病的。
自从和陈掌成婚之后,诸事繁杂,陈掌发妻留下来的几个孩子也都视她为敌,女孩儿还隐忍些,陈掌长子直接搬出了陈家,二子也整日在家里聒噪不休,卫少儿气得发疯,对陈掌的感情也不如以前。
陈家不好待,她每日早出晚归,和贵妇人玩笑嬉游,又渐渐想起自己的亲儿来。她年过三十了,这辈子大约也就这一个孩子了,难道还指望陈家那两个小子奉养她终老吗?卫少儿因此常常来找霍去病,有时给他带几身华服,有时带些糕饼甜汤。
今日一来卫府她就知道霍去病不在,卫夫人也没来招待她,她在卫青这儿跟回娘家没什么两样,先去看了老母,得知今日振武侯来了,不免心中好奇过去看。这放在别人身上显得轻浮,可卫少儿从小轻浮到大的,便不觉有什么,结果一到西苑就遇到个粗布麻衣的少年,呆呆地看着她。
卫少儿是个美人,卫家三姐妹里属她最美,可自打过了三十岁,便再也没人用这样的目光看她,卫少儿丝毫不觉得被冒犯了,反而向那少年轻斥道:“你盯着我做什么?甚是无礼!”
少年被呵斥得有些不好意思,退了一步,讷讷地说:“我从没见过夫人这样漂亮的人,一时冒犯……”
他说着就低下头想走,卫少儿心中喜悦,反而向前走了两步,娇笑着道:“我是你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你年纪轻轻,倒是很会说话。”
少年的脸更红了,手足无措极了,卫少儿正笑得开心呢,忽然见自家大儿和侄子就在不远处站着,顿时一声轻咳,给少年让开了道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要走,可走了几步,到底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儿?是在西苑伺候的小奴吗?”
她想着,要是小奴就直接向母亲要来带走,怪讨她欢心的。
少年似乎没防备她忽然转过脸来说话,眼神呆呆痴痴地看她,好半晌,才说道:“我姓花,木兰花的花,我叫花木兰。”
卫少儿忍不住笑了,这名儿起得倒是可爱。
少年又道:“我不是小奴,我是借住在卫将军这里的。”
卫少儿眉头忽然一挑,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见自家大儿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忙伸手抓住儿子的胳膊,在他肚子上打了一下,斥道:“衣衫不整的,像什么样子,快把衣裳穿好!”
霍去病没搭理,盯着木兰,冷冷地笑道:“待会儿还要脱的,穿什么?久闻振武侯大名,今日相见,实在欣喜,小子无礼,想请将军指教武艺。”
卫伉立刻反应过来,就要跑去取刀,霍去病按住了他,取什么刀,他今天就要把这小子按在地上结结实实打一顿。
木兰今日见了一个温婉美丽的卫夫人,又见到一个艳光四射的大美人,正晕乎呢,忽然大美人被一个赤着上身的少年挡住,少年冷笑一声,称要请她指教武艺,话一说完就冲了过来。
木兰连忙闪身避开,避开一次没有用,少年再度冲了过来,她再次避开,一直让了五六次,少年站定,喝道:“躲什么躲?堂堂振武侯,竟不敢与我比试一场吗?”
木兰哪里打过架?对面的却是长安巷斗一霸,喝完一句,他看似要冲拳而上,脚下却已经准备好将人绊倒,可木兰不上这个当,向后猛然退了两大步,还没站定之际,腰间被身后的卫伉拿头一撞,顿时失去平衡向霍去病扑去。
霍去病立刻冲上去狠狠一拳砸在木兰脸上,随后闪身躲开,木兰挨了一拳又踉跄倒在地上,霍去病再次冲过来,这一次直接骑在木兰身上,一手揪住她的衣领子,一手握拳再度挥向木兰的脸。
长安恶少年,一拳接一拳。
木兰被打得有些懵了,但火气也上来了,她极少和人近身战斗,但杀人杀过无数回,双腿一蹬,两手一推就把身上的少年掀翻,一手卡住少年的脖颈,膝盖向上踢了少年肚子两下,顿时叫他失去大部分力量。随后反身向后,用胳膊死死勒住少年的脖子,看向还要来偷袭的卫伉,气喘吁吁地道:“大郎君,为什么带人偷袭我?”
卫伉吓死了,看着霍去病被勒住脖子,一副将要窒息的样子,拼命地去扒拉木兰的胳膊,哭着说道:“你放开我阿兄,你放开我阿兄!”
卫少儿也反应过来了,连忙扑过来,木兰松了松胳膊把人放开,霍去病咳嗽了好几下,缓过一口气。
木兰刚要对卫少儿解释,她没有杀人的意图,就听卫伉哭着道:“你不许欺负我阿兄,不许欺负我阿娘,姑姑也不准欺负,我也是陛下封的小侯,你要是欺负他们,我就去找陛下告状!”
小侯指的是应该是关内侯,木兰记得卫将军的两个儿子都被陛下封了侯,她正想着,忽然愣住了,“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们了?”
霍去病一声冷笑,打架这事最忌讳人输嘴不怂,他也没放什么狠话,只道:“你先冒犯卫夫人,又与我阿娘调笑,我们两个打不得你吗?谁说是偷袭了?”
卫伉还是有点怂,小声地道:“也不是冒犯,就是他老盯着我阿娘看。”
木兰看向卫少儿,先是震惊这样一个大美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孩子,再是震惊,原来多看了几眼美人,就是冒犯,卫夫人打扮得那么美丽,竟然都不能看的吗?
三个人鸡同鸭讲了半天,才把事情理了个清楚,卫少儿今天本来又急又气的,在边上听那木讷少年说了无数次“漂亮”“太美了”“看呆了”“不是故意的”,一时都气恼不起来了,反而羞得掩面而走。
话说到后来,木兰脸上挨的打已经逐渐开始青肿起来,偏偏她眼神真诚,一直在诚恳地解释,卫伉已经被说服了,是的,他阿娘那么好看,把人看呆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霍去病将信将疑,最后只道:“今日的事,你也挨了打,就当是教训了,这事,我不与你道歉。”
木兰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也打你了。”
霍去病看了一眼面前的猪头脸,露出一个极有风度的笑容。
长安恶少年之间,打人只打脸,因为脸是身上唯一不能遮盖的地方,他们这样两个人走出去,谁会觉得差点被打死的人,其实是他呢?
卫夫人也是晚上才知道这事,知晓霍去病和卫伉一起把客人打得鼻青脸肿,实在觉得过意不去,让人送了上好的伤药过去,又严令府上不可外传。
木兰老老实实地在西苑养了十来天的伤,这期间霍去病过来探看了两三次,花父花母哪里见过这样的贵公子?呆呆木木的样子简直和木兰一模一样,霍去病便信了木兰的话。
又过了几日,霍去病在天子跟前当值,这日刘彻早早忙完朝政,带着几个侍中骑马出宫城,他打扮得就像普通贵族一样,几个侍中都是奴仆打扮,唯有霍去病一身华服,扮成他的儿子。
刘彻是真的很喜欢霍去病,他觉得霍去病和他年轻时的样子很像,对他也就格外宽容宠爱。
君臣微服出游已经是常态了,刘彻从登基开始就在宫里待不住,一有时间就想往外跑,但天子行狩难免阵仗太大,不能常常做,所以刘彻很喜欢微服出游,偶尔兴致上来还要学学恶少年调戏良家女,他宫里有好几个妃嫔,也都是这么带回来的。
一行君臣刚出宫城不远,刘彻就叹道:“往年这时出游,你舅舅都是扮作从人,哪像你,如此嚣张。”
霍去病骑在马上,勒缰绳笑道:“陛下也知道我做从人,实在不像,我对别人低不得头,弯不下腰。”
刘彻也笑,不过他并不是对霍去病的嚣张有意见,而是想卫青了,他想和霍去病多说两句卫青的事,又开始遮遮掩掩地道:“也不知振武侯是什么模样,你舅舅快带他回来了吧?”
霍去病一拍马背,“您想见振武侯吗?舅舅叫他带着家人先来长安了,现在就住在舅舅那儿,我去把他叫来?”
刘彻愣了一下,这么快的吗?那岂不是顶着盛夏酷暑一路赶来长安的?
不过他倒是真的很好奇振武侯的模样,见霍去病高兴的样子,问道:“你已经见过了?是个什么样的人?”
霍去病想了想,说道:“像……鹅吧。”
刘彻的脑海里,立刻冒出一个长脖子的李广来。
虽然挺想见见振武侯,但刘彻也没让霍去病去跑这一趟,而是派了个侍中去传话,叫振武侯换上便装来面君。
西苑里,木兰看着传话的侍中,侍中穿了一身奴仆的衣裳,料子还比她身上的粗布好一些,她犹豫了一下,问道:“我这一身,行吗?”
侍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比自己更像奴仆的振武侯,犹豫着说道:“行的吧?”
就是他家陛下扮的贵族爵位好像被降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