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庆之这个名字对于外藩使者来说不陌生。
大明在俺答的铁骑下有些力不从心,这事儿使者们都心中有数。
但自从蒋庆之横空出现后,这种势头就被扭转了。
什么无敌铁骑,在西北,蒋庆之带着大明官兵,带着虎贲左卫三战三捷。更是在大同城外筑京观,以震慑异族。
这么一个强人,若是我国的大将就好了……这是不少使者的心声。
蒋庆之对异族的强硬姿态众所周知。
据闻此人在东南剿倭时竟然杀俘。
杀俘是中央王朝最不喜的一件事儿,但嘉靖帝强行压下了舆论,在外界看来,这是护犊子。
有这位强人背书?
卧槽尼玛!
佛朗机人的好日子,怕是不长了吧!
另外,就凭蒋庆之杀俘的举动,可见他对倭人的厌恶。
琉球使者热泪盈眶,“长威伯他……他果真愿为此背书?”
周夏点头,“家师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使者们顿时面色复杂。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是前宋的名言。意思就是,大宋的周边不许有能威胁到大宋的势力存在。
这话放到大明,便是对俺答,以及倭国的最高警告。
要么滚远!
要么就等着被碾压!
别人说这话会被嘲笑。
可蒋庆之说的……
使者们眼中的闪烁着惊喜的光芒,有人问道:“通商之事……”
“我的奏疏已经进了朝中,另外,大明既然能与俺答部通商,为何不能与忠心耿耿的藩属国通商?”
周夏这话,彻底打消了使者们的疑虑。
仅凭着通商一事,朝贡变成贸易就值当了。更遑论大明长威伯亲自背书,承诺五年内驱逐佛朗机人,灭掉倭国……
多少次东南藩属国派来使者叫苦,说佛朗机人猖獗,请大明援救。可大明却置之不理。
理由很简单,海禁!
海禁个毛线!
当年成祖皇帝时,郑和率领的船队铺满了那条海峡,风帆遮天蔽日,令东南诸国震怖,敬畏不已。
当下大明的对外交往基础,就是建立在成祖时期的大规模出海之上。
那时候船队所到之处,无人不敬。某藩属国国中有事儿,船队随便派人登岸,一番调节,谁干不听?
那时候的大明令诸国心悦诚服。对大明的臣服从未有半点虚情假意。
但从成祖之后,船队就销声匿迹了。时光流逝,那些敬意散了,那些真诚也没了。
苍天啊!
这个大明,它终于对外露出了獠牙!
使者们热泪盈眶。
……
“此事,你准备如何收拾?”徐阶淡淡的问道。
方盛低头道:“下官准备等那些使者闹腾起来后……再去。此事与我礼部无关,乃是主事周夏所为。此人不知为何,竟主动触怒诸国使者,下官回头定然要盘问。不过此事责罚……还请阁老做主。”
——这事儿和您没关系,和咱们礼部都没关系。周夏出于私心惹下大祸,至于目的和背后指使者……随您如何编排。
下官,保证会指哪打哪!
这便是官场的暗语。
也是效忠的表态。
徐阶默然片刻,“去吧!”
无需表态,方盛就明白了,他压制住喜色,“是。”
方盛走出值房,“周夏何在?”
“正在和那些使者交涉。”
“也该收场了,走,跟着本官去看看。”
方盛一脸沉凝的往大堂走去。
大堂此刻很安静,外面不远处聚集了不少官吏,见到方盛后,纷纷拱手表示祝贺。
但亦有不少官员面色忧色,说周夏此举太过莽撞。
方盛走到了大堂外,沉声道:“让周夏出来!”
该他上场了!
“好!”
“朝贡变贸易,这是互利互惠,鄙国心甘情愿。”
“周主事此言甚是,我国早有此意,只是一直犹豫罢了。”
“鄙国赞同此议!”
“国主闻讯,必然会欣喜异常啊!”
“……”
一个准备进去的小吏止步,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方盛已经呆住了。
心甘情愿!
早有此意!
赞同此议!
欣喜异常!
可昨日怒不可遏的是谁?
本官难道……方盛掏掏耳朵。
“还请周主事禀告陛下,此事互利互惠,我等尽皆赞同。还请陛下早日应允。”
“周主事年轻有为,此后还得要多多亲近才是!”
“……”
那些官吏愕然。
“这是……他们这是疯了不成?”
“周夏如何做到的?”
“那些使者为何心甘情愿答应此事?”
“这不对!去问问!老夫不信那些使者会放着便宜不占!”
“……”
方盛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这时小吏回身,面色愕然,“他们……都在笑!”
“哈哈哈哈!”
笑声中,周夏步出大堂。
他看着方盛,说道:“我知方郎中对我敌意颇重,我知礼部不少人对我敌意颇重。”
那些官吏不自在的避开周夏的视线。
“家师曾说,儒墨之争,不只是道统之争,更多时候是利益之争。墨家以振兴大明为己任。儒家亦有仁人志士。可也有不少人盯着大明这块肥肉垂涎欲滴,不,是早已在疯狂撕咬吞噬……”
周夏的声音在礼部回荡着,“我曾想着,就算是道不同,就算是利益不同,可至少……为了大明之心应当相同,相通。于是我处处隐忍,只为顾全大局。”
外面不知何时来了个内侍,他愕然看着这个场景,“这是……”
“可我错了。”周夏说道:“我的隐忍,我的顾全大局,换来的只是你等的变本加厉。”
“周夏!”方盛不知周夏用了什么手段,刚想喝问,周夏冷冷看着他,“方郎中,敢问我周夏在礼部可曾不称职?可曾犯错?”
“不曾!”一个官员忍不住说道:“周主事行事公正磊落,有目共睹!”
“可你方盛却处处使绊子,背后捅刀子,为何?”周夏盯着方盛,“我且问你,为何?”
徐阶在值房里听到动静,缓缓起身走到值房门口。
“且你使绊子不是出于公心,每每是不顾公事成败。为何?”
“公事在你眼中,大明在你眼中是什么?是供你攀附高官,以求升迁的工具吗?”
方盛面色涨红,“放肆!本官何曾这般……”
“要我一一列举出来吗?去岁八月,你令我去迎琉球使者,却不告知朝中早已得知使者来意,准备婉拒。以至于我听到使者诉苦后,义愤填膺,说倭寇该死……此言引发使者猜测,后续还闹出了一场风波。”
“去岁九月……”
一件件事儿被周夏说出来,那些官吏中,不少人叹道,“竟然这般……太不要脸了。”
“原来周夏在方盛手下这般艰难。”
“……”
没有谁天生残忍,当听到周夏把方盛的所言所行一一披露后,原先因反感墨家的官吏,不少都沉默了。
“一派胡言!”方盛却突然平静了下来,甚至是微笑着问:“周主事,你可是对诸国使者许下了什么诺言?”
这时有使者出来,“周主事说,五年内必然驱逐佛朗机人。”
果然如此,方盛隐住喜意,怒斥,“一派胡言,朝中若是有这等意思,本官为何不知?”
使者一听,“周主事说,此事长威伯愿为背书。”
“长威伯何曾为此背书?”方盛冷笑,他知晓自己抓到了周夏的把柄,能让此人万劫不复的把柄。
“谁说本伯未曾背书?”
就在此时,外围有人悠悠的道,“哎!让个道!”
众人回头,就见礼部的门子一脸恭敬的侧身……上一个门子曾挨过蒋庆之的毒打,有前车之鉴在,门子可不敢得罪这位。
蒋庆之抖抖烟灰,眯眼吸了一口药烟,缓缓顺着官吏们让开的通道走过来。
使者们闻讯出来,想到周夏那番话,目光热烈中带着狐疑。
“二十余年前,佛朗机人在广州外海试图用坚船利炮打开大明国门,他们想做什么?他们想征服大明,殖民大明!”
蒋庆之不禁感慨着明清的截然不同,大明遇到这等时候,第一反应是师夷长技以制夷,仿制火器,迅速发动反击。
“你等以为大明会咽下这口气,会坐视佛朗机人封锁住那道海峡,对大明虎视眈眈?”
蒋庆之用药烟指着使者们,“马六甲的使者来了吗?”
一个使者出来,便是亡国的马六甲使者,如今四处游荡,恍若孤魂野鬼。
“回去告诉那些人,大明不会坐视忠心耿耿的藩属亡国。”
使者跪下,泪流满面,“大明果真是父母之国……”
“琉球使者来了吗?”蒋庆之问道。
“长威伯……”方盛想开口把局势拉回来,可却发现无人搭理自己,连那些先前为自己助威的官吏,此刻都在看着蒋庆之,那眼神啊!
仿佛是沉醉。
“外臣在此!”琉球使者走出来。
蒋庆之淡淡的道:“回去告诉尚氏,本伯此生心愿不多,其中一个便是灭了倭国!”
琉球使者此刻听到蒋庆之这话,浑身颤栗,“外臣,我琉球……”,使者跪下,“我琉球愿永世为大明臣子,永世追随大明!”
蒋庆之回身。
目光越过方盛,看着值房门内的徐阶。
开口。
“谁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