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兵府,张达和诸将正在商议。
副总兵尤青站在地图前,在大同外围点了几个地方,“这几处都发现了敌军斥候,我军斥候数度与其厮杀……”
尤青看了张达一眼,张达点头,尤青这才说道:“都落了下风。”
“总兵。”一个将领说道:“前阵子虎贲左卫不是来了一支斥候,颇为倨傲。那帮子人出了城就再没回来过。下官担心……要不派人去寻一下?”
参加议事的大同布政使黄茂淡淡的道:“本官怎地听闻当初就有人劝过,那百户官却置之不理,如此,也算不得大同的过失。”
张达看了黄茂一眼,大明以文制武,但九边有些区别。在九边文武相对要分明一些,黄茂若是伸手越过界了,他也敢把那只手打回去。
当然,表面上他必须要尊重,乃至于姿态放低一些。
“那是虎贲左卫的斥候。”张达的语气很平缓,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味儿。
黄茂抚须,“本官虽未曾随军征战,却也知晓骄兵必败,俺答大军不远,那百余斥候在大军之前能有何用?若是尽数战殁了……”
黄茂看着众人,“大战之前,虎贲左卫的精锐先败,对士气不好吧!”
尤青干咳一声,“那支斥候既然敢出塞,必然是有这份本事。”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黄茂笑的很是温和。
张达眼中多了一抹冷意。
布政司使掌民政,从黄茂就任以来,暗中已经给他使了几次绊子。刚开始张达还以为是对方看自己不顺眼,后来无意间才得知,黄茂暗地里骂他是蒋庆之的走狗。
前阵子蒋庆之曾来信问过大同情况,张达报喜不报忧,只说将士们枕戈待旦,就等着伯爷领军前来,和俺答大战一场。
黄茂这等姿态,会不会和严嵩随军有关系?
张达还在思忖这事儿,有斥候来报,“总兵,敌军游骑逼近大同。”
“多少人?”尤青问道。
诸将目光炯炯的盯着斥候,有人面色潮红,有人面色发白……
黄茂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心中不禁冷笑。
“一千余。”
瞬间,诸将面色恢复了正常。
“一千余骑就敢来?”
“真当咱们的软柿子不成?”
当初百余敌骑就敢在大同城外耀武扬威,守军噤若寒蝉。如今得知敌军千余骑逼近,诸将竟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尽管不愿承认,但黄茂知晓这是张达整顿的结果。
当初蒋庆之去云南之前清洗了京卫,消息传到大同,人称京师流血夜。
别的地儿都在叫苦连天,生怕下一次清洗就轮到了自己,张达不同,他随即召集诸将,决定在大同率先发动整顿。
他的恩主……别看他是总兵,当初若非蒋庆之出手,这位总兵大概率成了胡宗宪上位的踏脚石。
张达的恩主蒋庆之但凡有什么话儿传到大同,张达必然是要大张旗鼓的赞美,乃至于奉行。
大同府反感儒墨家的人都称这位总兵为蒋门走狗。
黄茂目光转动,“这千余骑来了,虎贲左卫的斥候何在?”
诸将一怔。
是啊!
虎贲左卫的那百余斥候呢?
一个将领说道:“敌军这般扫荡过来,他们怕是……”
张达起身,“去城头看看。”
黄茂身后跟着几个文官,出了总兵府便和武将们分开,看着泾渭分明。
“藩台,那蒋庆之也太托大了些,竟只派了百余骑来打前哨。这是太过放心张总兵了,还是说轻视了俺答。”有人笑道。
这话明着是讥讽蒋庆之,实则便是讨好黄茂。
黄茂缓缓而行,“蒋庆之亟需这场大战来为墨家大张声势,百余斥候前出塞外,可见他立功心切。兵法有云,骄兵必败。且等他得知麾下尽墨,本官倒要看看这位巨子的嘴脸。”
众人刚准备上城头,就听到城头有人惊呼,“是咱们的人!”
“不好!”
“那百余骑竟敢冲阵?”
众人闻声赶紧上了城头,连黄茂都是一溜小跑。
前方让开通道,众人涌了过去。
城外,上千敌骑正在转向自己的右侧,也就城头的左侧。
百余明军正在往左侧城墙迂回接近。
“围住他们。”敌将冷冷的道。
在他看来,这只是一道开胃小菜,干掉这支明军斥候,可震慑城头的大同守军。
三百余骑追了过去,另外数百骑从后面兜了过来,从城头看去,就像是一对螃蟹的的钳子,而中间便是那支明军斥候。
“是虎贲左卫的夜不收!”城头有人惊呼,“他们回来了。”
“我的天,他们这五日是如何躲过敌军围剿的?”
“总兵,开城门出击吧!”有人说道。
黄茂蹙眉。“若敌军顺势反击……”
尤青说道:“只需接应即可。”
张达在看着远方。
他隐隐觉得不对劲。
这可不是以前的大同,百余骑就敢来耀武扬威。
千余骑也是如此。
敌将却这般大胆……为何?
是轻视,还是另有图谋?
作为一军主将,张达以用兵稳健著称。
“不好!”有人惊呼。
那百余骑眼看着就要被敌军围住了,而他们竟然在减速。
“大概是战马力竭了。”一个文官叹道;
黄茂想到了前阵子京师来信,信中提及了此次大军出征的一些情况,其中重点提及了严嵩。
能做到布政司使,黄茂自然不是那等非黑即白的人。
包括吕嵩,这位儒家大将和严嵩在公事上配合默契。
——可联手!
那封信的最后如此写道。
和严嵩联手……
严嵩以首辅的身份出征,对此战的话语权不言而喻。
而且严嵩缺的就是军功,若此战他能有些寸功,京师严党定然会大张旗鼓的为他吹嘘。
可严党在大同并无要员,若是黄茂主动开口,严嵩自然会笑纳他的善意。
这不是坏事儿。
想到这里,黄茂嘴角微微翘起。
“不可出兵!”
张达看了黄茂一眼,“藩台这话……”
这不是你能干涉的事儿吧!
黄茂一脸正色,“大同城乃是九边重镇,若是丢失,京畿震动,九边形同虚设。”
“难道就看着那些兄弟战死不成?”有人反问。
那百余斥候此刻看着就要被包围住了,黄茂指着他们说道:“为了百余必死之人行险,这是哪家兵法?哪家的军律。”
必死之人!
这话冷酷,却让众人无话可说。
就在此时,只见那百余骑突然掉头。
这是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举动。
“张达不敢出城吗?”敌将在盯着城头。
张达一旦出城,后续的主力就会赶来。而他的任务就是拖住大同守军。
等待主力突袭。
这般大胆的用兵,除去林思源也没谁了。
林思源就在不远处。
不断有消息传来。
“明军那股斥候被围住了,咦!他们掉头了。”
“他们疯了!”
百余骑突然掉头,从钳子里冲杀出来,身后倒下了十余敌军,而他们不过落马一人。
城头众人瞪大眼睛,黄茂指着这股斥候的手悄然收了回来。
“这是……果然凶悍!”
“不愧是长威伯操练出来的劲旅。”
“他们这是要去干啥?”
百余骑看似冲向了敌军主力。
敌将略微有些惊讶,吩咐道:“围住。”
身后百余骑出击。
再多就不能了,不说被大同守军嘲笑,敌将身边的人马也太少了些。
“包抄!”
敌将喊道。
三支人马在合围,可那百余骑却不转向,径直杀向了敌将。
此刻敌将身边还有两百余骑,他狞笑道:“想杀我?”
敌军调转马头,静静等待着这支明军接近。
就在此时,这股明军不慌不忙的拿起弓箭,在骑弓的射程之外拉弓……
“这是要吓唬谁呢?”敌将笑道。
然后,箭矢就飞了过来。
卧槽尼玛!
这骑弓的射程,不对!
“防箭!”
惊呼声中,敌将被箭雨覆盖了。
特种作战第一条:直捣黄龙。
也就是斩首战术。
这支明军几度迂回,突然掉头,看似自寻死路,可从头分析一番,却发现带队的将领冷静的令人胆寒。
“他向左侧靠近,这是引诱敌军追击。可敌军若是来少了,他便可靠着城墙绕圈子,城头的弓箭手可为助力。故而敌将被迫派出一半人马出击。”
一个将领兴奋的道。
听过蒋庆之的小课堂后,张达这位总兵的眼界开阔了许多,他眯眼看着远方,下定了决心。
“随后他突然掉头,杀了出去。若是敌将置之不理,便可从左侧逃走。敌将被迫再度派兵出击,却忘了自己。”
“果然是长威伯麾下劲旅。”
“开城门!”张达看了黄茂一眼。
有本事你就再反对一次!
狗东西!
黄茂心中暗恨,却神色平静。
而得知最新战况的林思源却不怒反喜,上马说道:“出击!”
大同城城门打开,两千余骑冲了出去。双方迅速绞杀在一起。
随后是步卒出击。
就在此时,城头有人喊道:“敌袭!”
数千敌骑正在疾驰。
“杀过去!杀过去!”林思源面色潮红。
敌军也发现了援军赶来,有将领嘶吼,“缠住他们。”
只要缠住这股明军,等林思源率军赶到,这便是一次成功的突袭。
“本官就说……”黄茂面色剧变,“回来!让他们回来!”
张达冷冷的道:“敌军加起来四千余,出击!”
既然敌军有意要决战,那么就给他们一次决战。
至于胜败……张达有信心把敌军挡在城外。
可一旦死伤惨重,黄茂定然会弹劾他。
这一刻,张达心中略有些悔意,但随即转身,“都跟着本官来。”
总兵要亲自出击了。
“你!”黄茂此刻担心城破,跺脚道:“张达,本官定然要弹劾你。”
“随你!”张达走下城头。
“快!”
狂喜的林思源此刻就一个念头。
让夸赞蒋庆之的俺答看看何为将才!
让那位所谓的大明第一名将看看,何为用兵?!
一个骑兵突然尖叫,:“都督!”
林思源循声看向左侧。
城头,黄茂听到了喊声,“敌袭!”
刚走下台阶的张达心中一冷。
是俺答来了吗?
一旦俺答亲至,张达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快收回能收回的将士,随后紧闭城门。
斥候失职!
张达走上城头,黄茂冷笑道:“你可满意了?”
一条黑线在大同城右侧出现。
马蹄声如雷鸣。
马背上的骑兵跟着战马颠簸而上下涌动着,在阳光映照下,恍若地狱中涌出的大军。
一面大旗在地平线跃起。
迎风招展。
“都督,是……是蒋字旗!”敌军中有人惶然尖叫。
城头,瞭望手回头,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狂喜语气,奋力喊道:
“是蒋字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