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清水镇的第四天。
康乐带着安于瑾回到祖宅旧址祭祖。
因为康家嫡系人丁凋零,就算是康乐,也只是一个被收养的女儿,并算不上是正儿八经的康家人。
可即便知道了自己不是真正的康家人,康乐也依旧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
如果不是他们,自己或许会饿死病死,活不到现在。
从前的人讲究风水,所以康家的祖坟也很有讲究,朝向、如何摆放棺椁、旁边要种什么树那都是有讲究的。
可惜康乐并不懂得这些。
在每块墓碑前摆放好瓜果和鲜花,康乐依照辈分一个个磕头。
从康乐的爷爷奶奶开始已经流行起了火葬,火葬,所以这两位老人的墓碑下是骨灰盒。
而往前数的那些族中长辈,个个都是土葬的,墓碑后是修缮得当的坟冢,也就是俗称的坟包。
康乐的养父母去世的时候正流行树葬。
所以他们二人的骨灰盒是分别埋在两棵树下面的,两株小树苗茁壮成长,康乐将它们看做自己的慰藉。
小树苗茁壮成长,或许代表着父母死而无憾吧。
康乐手里提着两瓶大的从莉莉家下面的井里打来的自然井水,分别浇在了两棵树下。
树前摆放着两位长辈生前爱吃的东西。
这时康乐从包里拿出了一小瓶白酒放在父亲的树前。
看着小树满脸眷恋地道:“爸,少喝点酒,不然妈妈又要骂你了。”
说完她看向了另外一棵树下那盒刚被打开的桃酥,“妈妈,这是你以前最喜欢的撷芳斋的花生桃酥。”
她摸着那盒桃酥,眼泪突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落在手背上。
今天的天气很好,还出了太阳。可康乐的心情却是那么沉重。
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她现在应该也还是个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小姑娘吧。
小狼走上了前,郑重地向两株小树磕了三个头。
这举动让康乐愣住了,她并没有要求小狼这样做。
可小狼……
正要开口问时,小狼抬起了头,对着康乐露出了一个纯真的笑容。
这个笑容一点杂质都没有,“小狼的亲外婆很早就去世了,亲外公也很久没有联系了。康妈妈待小狼极好,小狼铭记于心不敢忘却,所以小狼这三个头是在磕两位老人,也是在磕康妈妈。”
有时候小狼的成熟让康乐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现在正是一个孩子最天真无邪的时候,却要思考那么多。
康乐摸着这孩子的头,心中颇有感慨,却只字不言。
这时候从墓地外走进来几个男女。
有老有少。
年老的就是康乐爷爷奶奶辈的,年轻的也就和她差不多的年纪。
“康乐?”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一个女孩子出声叫住了她。
对于这个人,康乐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出于礼节的打了一声招呼,“你好……请问你是?”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你远方表妹,一次家族聚会上,我们还见过的。就是你父母去世的前一年。”
对方这么一说康乐想起来了,的确是有过这么一场家族聚会。
但,对方这提醒她的方式她并不喜欢。
“的确没印象了,你也来祭祖吗?”
“那肯定啊,我们可不像您,几年来不了一次的,我们啊,不忘恩。”女人话中有话,康乐也不想和这种人纠缠。
摇着头笑笑后准备离开。
可这群人里的几个年轻人,却不让她离开。
首当其冲就是这个最先和康乐说话的女人。
她拦住了康乐的去路,扬起下巴面色不善,“别走啊,你这么快就祭拜完了?”
康乐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但现在是在家族的墓地,她不想在这里和他们闹开。
这群人中的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见康乐神情冷漠,他也自知得罪不起康乐,所以赶紧把几个年轻人叫了过去。
康乐就逮着这个机会赶紧离开了。不是怕惹事,而是不好在家族的墓地中惹事,总不能打扰到长辈们的安宁吧。
祭完祖后,康乐还要去看望一下现在还是一个人住在小山村里的一位老人。
这位老人对她和父母来说有着别样的意义。
“康康,你说的这个廖叔,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会让你这么挂念呢?”
租来代步的车上安于瑾好奇地问康乐。
“嗯……廖叔的儿子是个缉毒警,有一年我母亲被一个落单的丧心病狂的毒贩挟持了,是他儿子亲手击毙了那个毒贩。后来毒贩对他怀恨在心,找到机会后,残忍的将下班回家的他杀死了。”
当时这件事情闹得挺大的,是康乐的父母花了大钱才平息下来的。
这个廖叔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妻子早逝,晚年连个伴都没有,所以被他儿子救了一命的康乐母亲就承担起了照顾廖叔的责任。
廖叔是个很普通的劳动人民,一辈子勤勤恳恳,老了不应该有这样的结果。
所以在父母离世后,康乐也接过了照顾廖叔的担子。
到了地方,那是一栋在村里还算起眼的房子。
白色的小洋楼,是康乐的父母出资修建的。
可康乐觉得,廖叔一个人住两层楼的房子,只会让他觉得孤独。
或许现在这个老人已经习惯的孤独,可世上很少有能够完全忘却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痛苦的吧。
“廖爷爷,我来看您啦,最近生活怎么样?关节还痛吗?”康乐虽然平时嘴上叫着廖叔,可真见到了人,还是亲亲热热的叫着爷爷。
老人很喜欢这个热情活泼的丫头,拿出了家里最好的东西招待她。
可他拿出来的时候,康乐发现那一箱还未开封过的牛奶已经在半年前过期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过这位孤独的老人了。
“廖爷爷,这个已经过期了不能喝了,您看,我给您带来了日期好的牛奶,您别留着,每天都喝一盒,对身体好。”
上了年纪的人耳朵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问题,廖叔的也一样。
人老了,耳朵也不中用了,所以康乐说话的时候声音还特意提高了些。
“你都好久没来了,爷爷想你啊。下次不要买那么多东西,浪费钱,我一个人在家又喝不完吃不完。”
老人握住了康乐的手,这老人以前过的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经常干农活,所以手老得像树皮。
摩擦着康乐的手,让康乐鼻头一酸心中很不是滋味。
其实康乐也想过,把老人送到养老院去。
虽然现在一提到养老院很多人就想到不孝、虐待这样的字眼,但其实一家正规的养老院待遇是非常不错的。
可以在里面结交同龄的老人做朋友,也不会太孤单,而且吃住都有人照顾。
像廖叔现在一个人住在家里,康乐还真不放心。
万一跌了摔了,家里又没人,就这样一口气上不来可怎么办。
所以康乐也和老人提了自己的想法,“廖爷爷,不如您跟我回阴界吧,您一个人在这里住着,身边也没有能照顾您的人,我真的担心。”
可老人很倔,不愿意离开自己守护了大半辈子的土地。
他摇着头让康乐不要担心自己,“你能来经常看看我,我就开心了。我不想走,而且我走了,逢年过节的,我儿子回来找不到我人,怎么办。”
老人嘛,多少都会有些迷信的。
廖叔坚信他儿子每年都会回来看他,这就是他一直守着这个房子的原因,就是为了有个念想。
康乐能够理解,可她的确担心老人一个人住会出点什么问题。
她提议:“那要不然我给您找个保姆吧?平时也能陪您说说话。”
“不用!老头子我身体好着呢,扛着锄头在地里长大的人,才没有那么娇气。丫头你只要能多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啊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时老人说出了他多年的心声,“其实啊,我以前挺不能理解我儿子为什么非要去当个缉毒警的。你说他,考个公务员,在我们这个小县城里找个安稳的工作,然后平凡过一生不好吗?”
说到这里老人顿了很久,好像是在思考什么。
很快,他又继续说了下去,“可是后来我就想啊,那是我想过的生活,不是他。所以我尊重他的决定,他如愿以偿当了警察,还是他立志当的缉毒警察。但我没想到啊,有一天,我竟然要亲眼送走他的尸体,看着尸体在火葬场里燃烧,直到化为灰烬。”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心都死了,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也没了。我的儿子啊,死的那年才三十一岁啊,婚还没有结,就那么去了。”
康乐和安于瑾都认真的听着。
他们看着老人的表情越来越悲恸,心里也很难过。
“其实我一开始对你母亲是有恨的,但人越老,就有越多的时间思考自己的过错,所以我也释怀了,至少我儿子,是为了他热爱的事业而死。”
说完老人捂着脸不愿意看康乐,他的眼泪从指间滑落,康乐和安于瑾对视一眼,皆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