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观俯察,卜游发现秦寰宇的双瞳正反复不断转换着两种色彩,暧曃幽暗下,猩红色的眼瞳在眼眶里时隐时现,电闪星辉。
“这是......”卜游深锁眉头,将眉对蹙,喃喃沉吟。
一股热辣辣的焦炙感自脚底疾窜到头顶,穆遥兲紧紧咬着嘴唇,脸色已是煞白,双手握拳,关节处发出“咯楞咯楞”的骨节碰撞声。
秦寰宇的这个状态......诱发了穆遥兲封藏已久的痛苦记忆。
“快离开他!”穆遥兲瞋目裂眦,声音惊恐。
虽然穆遥兲对卜游这样喊着,自己却动弹不得。
穆遥兲仿佛回到了清水洞那日的幻觉之中,眼帘前,似乎秦寰宇重新持剑,一道火光沿着剑柄处喷发出来,火龙缠着着剑锋盘旋而上,杀气凛冽,擦过鼻端朝着穆遥兲的右眼径直刺了过来,焮天铄地......
卜游一怔,寂若死灰的薜萝林里忽然传来穆遥兲的钻心彻骨的绝望哀嚎。
穆遥兲死死捂住右眼,剧烈颤抖,感受到烈火眼中燎原灼烧起来,似乎有鲜血涌出,疼得几乎窒息。
卜游心下一声:“不好!”
看来穆遥兲不知何时竟中了幻术,卜游一个瞬步,先疾行至穆遥兲身侧,一把拉起他一起往薜萝林外先行御剑撤出。
薜萝林的深处,暂留秦寰宇一人在与体内的炙热真气,或者说是另一个人,相持相峙,争天抗衡。
......
薜萝林浅处,揽月和聿沛馠追着小葵寻隙而入,隐约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悲号之声。
揽月一下便辨出是秦寰宇的声音,二人心知果然有异,更加不敢耽搁,急如星火,举步生风。
小葵亦通人性,知缓急。即便小葵自己早已幽恐难耐,但依然不负揽月所托,奋力疾行。
二人一鬼又往薜萝林深入一段,空旷寂静的密林里再次传来一阵绝望哀嚎,这次分明是穆遥兲的声音,听上去秦寰宇、穆遥兲与卜游三个人履薄临深,危如累卵。
揽月和聿沛馠无暇多想,全力以赴奔逸绝尘,倍道而进。
揽月和聿沛馠压抑着不安,实则连脊髓都随着先前的两阵撕喊声抽搐痉挛,他们真怕再有呼声传来,下一个会不会又会是卜游......
也是机缘凑巧,刚想到这里,就见薜萝林深处的上方空中电光一亮,似箭如梭,划过天幕恢宏而来,留给天际一道凄厉裂痕。
聿沛馠机警敏锐,辨认出棠溪剑的气息,仰面疾声喊道:“卜游大哥!”
那霜白色的电光本要冲出薜萝林的,听到下方林中呼声后凌空一顿,而后调转方向划出一道凄冷的弧线朝着聿沛馠和揽月急急回旋而下。窸窣风鸣,拖曳着霜白色绚烂璀璨的光辉,转瞬降落在他们面前。
落地后,棠溪剑霜白色光芒消逝,果然是卜游和穆遥兲。
穆遥兲颓废茫然,喘息不稳,要不是被卜游搀扶着几乎难以站定。
“遥兲,你们,你这是怎么了?”揽月和聿沛馠一同扑上前去,从卜游手中接过穆遥兲,上下打量审视,却未见丝毫伤痕,可穆遥兲看起来仍是痛苦绝望,惨戚凋伤。
卜游面呈天霜之色,说道:“他没事,只是一时大意中了幻术,我御剑之时已为他解了,应该歇息片刻便能好。”
“幻术?从何而来的幻术?谁人胆敢在?鼓学宫里对我阆风之人施加幻术?”聿沛馠气急道。
“你们为何会在薜萝林中?!”揽月和卜游异口同声道。
卜游看着穆遥兲的表情,不知自己该不该将秦寰宇的事情告知揽月,心下无措,只能以眼神暂避,可是揽月才不会给他这种机会,接着问道:“寰宇呢?他在哪里。”
“他......”卜游真的不是特别善于说谎。
“卜游大哥,我知道你们来薜萝林必是与寰宇有关,你若不说,我便自己去找!”
说着揽月将穆遥兲完全托付给聿沛馠,低头对小葵说了句:“小葵,拜托你了,我们走!”
小葵会意,口中吱哇乱叫一通,便再欲往薜萝林深处引去。
卜游立刻出手拽住揽月的上臂,厉声道:“你别急,待遥兲稍缓,咱们一同进去。”
穆遥兲挣扎着脱开聿沛馠的支撑,站直身体,愧疚道:“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寰宇的炙热真气还有致幻的能力,果真不可小觑。”
“炙热真气?”揽月深深叹出一口气,说道:“果然与寰宇的身体异样有关,究竟怎么回事,难道你们还要瞒我。”
穆遥兲眼中寒芒闪烁,定了定心神,对卜游说道:“我没事了,寰宇还留在那里,不能不管,咱们便走便说!”
既然有了穆遥兲和卜游引路,便不需小葵再犯险继续行进。揽月将小葵留在原地,四个人则风驰电掣,朝着薜萝林深处躩步赶去。
......
途中,听穆遥兲和卜游描述先前之事,聿沛馠惊呼道:“所以清水洞与梼杌一战,你的眼睛其实是被寰宇所伤?!”
聿沛馠说话的时候,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窝里夺眶而出,回想起当日冲入罟兽锁内被拘禁捆绑的秦寰宇,由不得汗洽股栗。
聿沛馠又道:“难怪你当日所受致命之伤皆是剑伤,你和寰宇各自昏迷养伤期间我们也曾议论过,还以为那凶兽梼杌还会其它本事。我说为何你同我和姵罗一起到却尘宫探望寰宇之时,总感觉你俩怪怪的,竟是你为他隐瞒了此事......等等,那师父他知道此时吗?”
穆遥兲没有搭话,只是给了聿沛馠一个眼神。
聿沛馠从旁推究,神领意得道:“师父肯定是知道的,否则又怎么会单单将寰宇带回灵台疗伤那么久,且对寰宇同赴?鼓盟会一事颇有犹豫。”
揽月亦默默无声,她仔细倾听斟酌着穆遥兲与聿沛馠之间的对话,力求将一丝丝凌乱的线索,重新捋顺编织拼凑起完成具象的画面,想要更加真切地知晓秦寰宇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揽月知道穆遥兲端人正士,可穆遥兲此时“欲言不尽”的态度明显是有所保留,另有隐情尚未托出。
揽月又见穆遥兲的手不时不安地往衣襟间摸去,而卜游也频频沉默转看向穆遥兲的怀间,似乎是穆遥兲的怀间正揣了什么金石至宝,这二人瞧起来皆是悬心吊胆,格外小心翼翼,不敢疏忽。
揽月不是矫情之人,但也不是痴愚之人,知道此时与其转喉触讳、再被穆遥兲和卜游二人搪塞糊弄,还不如暂且将问题存而不议,不作讨论,毕竟秦寰宇才是最重要的。
薜萝林仿佛变得遥远而无尽头,四颗心提到嗓子眼,堵得窒息难喘,却寻不到一丝秦寰宇的踪迹。
夜风阴冷嚎叫,窸窸窣窣,空林无人,鬼群乱啸,像是随时都能从某处窜出一个伺机攫取的妖魔。
燋悚气息弥漫,四人的眼光狐疑而警惕地四处环顾,锐利闪烁。
聿沛馠道:“是这里吗?为何没人。”
卜游答道:“的确是这里,你们瞧,那株被寰宇的炙热真气引燃的油桐烬就在那里。”
揽月和聿沛馠一同微眯眼睛在黑暗中辨识,卜游所指的地方果然有一片焦土,正中有半株焚毁残树,树冠上端早已付之一炬,炸裂纹深。
聿沛馠先一步走上前去,穆遥兲提醒道:“小心!”
聿沛馠探手出去摸着油桐树枯焦的残烬,还有焖热之感,应该是燃烬后不久。
油桐残烬已焦化,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焦脆异常,“嘎嘣”一声,一触即酥。
想必是方才烈焰吞吐红舌,刮刮杂杂,极其猛烈。
聿沛馠又在一旁发现了秦寰宇提前褪下的宫服,点头道:“没错,的确是这里。”
揽月急切道:“那寰宇又能去哪里?”
聿沛馠拧眉犹豫道:“寰宇应该也没走远,我倒是有一招,至少可以打草惊蛇。”
聿沛馠自身后抽出开明兽尾笔,笔锋在舌尖轻沾,踌躇道:“不过不知道有没有用,我还不曾在纸以外的地方绘画过。”
聿沛馠在身周林里寻了一周,眼神有些失落丧意,倏然转向揽月,道:“能行吗?”
揽月会意,以种物速成之术催长出一株大叶竹芋,叶片宽大形同鹅掌,郁郁葱葱肆意伸展。
聿沛馠摘了一整张在手中比量摸索,新叶绿油油的,顺着主柄延伸至叶尖,脉络流畅细密,摸起来像婴儿的肌肤般细腻柔化,绵软坚韧,吃墨而均匀,最是理想不过的。
聿沛馠点头:“可以。”
不再啰嗦。聿沛馠低眉舒雪袖,提笔落腕,口涎化作墨香流泻指尖,翰墨在叶面蜿蜒。
虽是歪歪斜斜,金光闪动后,揽月曾在岭头村见到过的那只“灵犬”再次浮出“纸面”,活灵活现。
“这是......”卜游还是第一回见。
“走笔成真术。”聿沛馠头也不抬,边为卜游解答,边再次接过揽月递来的竹芋叶,龙伸蠖屈,笔势飞动,照样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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