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仍放心不下道:“可是连寰宇都堕其术中,你一人可必要当心。”
娄嫄笑道:“翀陵派的人都还在这里呢,除了白尾鸢以外,鹬叔和流苏鹬也落宿在栖蟾殿内,山鸣谷应,呼喊一声便能照应。”
“那就好。”揽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娄嫄凝望着揽月晶莹光洁的面容,露出柔顺的笑容,她似乎已经完全理解秦寰宇为何会对这个少女开启冰封之心。
娄嫄突然伸手抓住揽月的手臂,将她的身体靠近自己的脸侧,窃窃道:“有一事我需要你知道,有一夜我尾随江淮去到濯缨水阁,听到他与栾青山商议,此次盟会结束前要活捉你等阆风五人。”
“什么?!”揽月惊愕失色,心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
虽然早料到栾青山暗地里为鬼为蜮,一直在幕后操纵着什么,但听到娄嫄确定此事的真实性,仍是洞心骇耳,异常震惊。
“不知他们为何要活捉你们,但有一点暂可放心,那便是他们要的是活人,故而目前不会危及你等性命。”
娄嫄毕竟是娄嫄,头脑敏锐又清晰。
虽说娄嫄所说的确算是一个不坏的消息,揽月脊背之上还是瞬间渗出一袭冷汗。
看来距离栾青山目的的达成已近在眼前,秦寰宇重伤昏迷、聿沛馠受惩、聿姵罗心神不属,连一向与他们交好的卜游亦负伤未能痊愈,只剩下穆遥兲和一个毫无战力的殷揽月,岂不是很容易便落入?华囊中。
“揽月,揽月?”娄嫄轻声唤她。
看到揽月焦思苦虑,面颊惨白,愣着双眼呆滞着望着前方空气,整个人陷入半痴半呆状态,娄嫄不免担心。
揽月紧抿嘴唇轻轻点了点头,而后说道:“我知道了,娄嫄姐。”
娄嫄碧艳艳的眼睛晶亮晶亮,语重心沉道:“你哪里知道?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
“啊?”揽月蓦地看向娄嫄。
娄嫄故作神秘地问道:“我问你,你可知道你们阆风那个聿姵罗近来都出入何处。”
“姵罗?”揽月不知娄嫄为何突然间提起她来。
“你这姑娘,我还当你所有事情都眼明心光呢,敢情儿你压根就是胸中无数啊。”娄嫄拍了拍揽月胸口,叹气道:“不过也对,近来阆风先后遭遇这么多事,你怕是也知悉不过来。”
听娄嫄的语气,牵扯上聿姵罗的不似是什么好事,揽月问道:“姵罗近日以来的确一言半语,除了日常道尊文斋去听学,在阆风寝殿内见她的次数寥寥可数。可是这又有哪里不对吗......”
“唉,我便同你直言吧。你有精白之心固然是好,可并非每个人都胸怀坦白,我可是在万寿宫旁的寂林里窥见过几回聿姵罗的身影。”
“万寿宫......不是只有众派的掌门及尊长方能踏入的议事之所吗,为何姵罗会在那里出现?”
揽月澄净的眼睛伶俐动人,娄嫄从中窥测不出她有一丝对聿姵罗的犹疑。
“看来这个恶人还是得我来做啊。”娄嫄道:“聿姵罗近来多与外派弟子亲近,这你可知?只我遇见的,便不止三五日了。”
“姵罗他们往年下山历练任务,各派之内结交些故友并不稀奇,就算是沛馠和遥兲他们也会有些别派的竹马或肺腑之交。”
“唉。在这学宫之中如同一个缩微的江湖,就算你千伶百俐,想要残喘偷安也必须目达耳通,兼闻窗外之事,不是单单只顾及好各自门派内的那点儿事便可以的。先前寰宇便为你此行担忧,早已托我查清?华这等外丹门派的用意,是否另有图谋,没想到一语成谶,寰宇自己已危若朝露。”
鹅湖上夜风凄凉袭来,渗透皮肤,听到娄嫄提及秦寰宇的现况,揽月痛彻心扉,外在和心中的两股寒意产生共鸣,迸发出落泪的冲动。
真希望可以回到灵台清露霏微的那片桂花林里,与秦寰宇安静地避世花下,蹉跎余生。
浓密长睫如阴云一般遮住了揽月悠悠失神的双眸,娄嫄心中一紧,以为是自己哪里话说得不妥,聪明解释道:“你不要误会了,寰宇托付于我只是出于我们相交有年,除此以外并无私下逾轨之举,寰宇他也不是轻薄无行之人,而且我也已是他人之妻......”
揽月竭力让自己的情绪安复如常道:“娄嫄姐无需多虑,人之相知,贵相知心,你和寰宇皆是襟怀磊落,揽月又怎会杞人忧天。”
“不对!这可不对!”娄嫄此言如同雷轰电掣,面色也变得铁灰,碧绿色双瞳突然大睁,霹雳般的目光看着揽月,严厉道:“你必须要知道‘德高毁来’这个道理,人性多狭窄,实则妒能害贤,更何况你树高招风。尤其那女子间的拈酸吃醋,怀恨在心,可着实不得了,绝不容你小觑。”
“你是担心姵罗她......”
“聿姵罗这个姑娘是同寰宇一起长大,你下灵台以前,我也是偶尔见到寰宇之时在他身侧遥遥一望,并无深交。见貌辨色,依她那骄宠惯纵的性子可是对阆风门下其他想要靠近寰宇的师妹们极尽刁难,如今若是知道寰宇衷情于你,怕是早已心生妒恨又碍于你是殷掌门的独女而不敢造作。”
揽月躲闪这娄嫄的目光,将视线移向烟水空蒙的湖面,不知是不是夜风太大,吹皱湖水淙淙,波澜滔天。
娄嫄余光瞥见揽月的表情,言辞恳切,微言大义道:“看你的样子,怕是心中早有分寸。现下并非是你庇护门下、姊妹情伤、豁达大度的时候,而是要顾及阆风和所有依附阆风的内丹门派。我不得不提醒你,聿姵罗自打抵达学宫后便与褚锦心同在一处,你务必得提高警惕。”
“褚锦心是何人,我还是第一回听到这个名字,褚?褚氏归属何门何派?”
“褚氏乃君山派一脉,掌门便唤作褚君山。不知你在上月二十八献殿前的祭祀仪式时有否注意到众派掌门人里有一位朽株枯木的老人,身形猥琐跼蹐那个。”
揽月星眸流转,应声道:“记得,该人枯樵瘦削,艾发衰容,似是久病难医的膏肓之疾,肺虚秉赋不足,又或积劳内伤,咳喘不断。”
揽月回忆起那日,褚君山自人群之中看向自己、微笑时那周身汗毛悚然竖起的诡异之感,再次打了个寒颤。
“对,他便是君山派褚君山,亦是依附于?华派的外丹门派。”
“可是听闻凡是遁入道门,首先便要敷蘂观貌,可是这褚掌门......”揽月犹豫了一下,叹息道:“虽不该背后议人,但这褚掌门之貌看起来颜皱齿豁,臼头深目......”
“百拙千丑是吧?没关系,自此以后你我二人相谈推诚相见便可,无需顾及太多。”娄嫄直言道:“那褚君山究竟什么来历我倒尚未打听清楚,只是听闻他前生一直为俗人凡躯,直到将死之年方跻身修仙之列,但据江淮的口吻看来,褚君山开宗立派算不得久远,却与栾青山交往甚密。栾青山如此一个废耳任目、多疑多虑一人,却偏偏对这个褚君山谋听计行。聿姵罗如今竟与褚锦心如此走近,即便不是背恩忘义、伤化薄俗,那也难保不会被褚锦心利用,窥取秘密。”
“......”揽月没有搭话,而是深深吸气又长长舒出。
鹅湖上的缕缕冷风灌入胸腹,冰彻心髓,磨尽了她仅存的一点点温暖。
这一夜在与娄嫄的谈话之中,攫取的消息如车载斗量,不可胜言。
揽月得承认,今夜随白尾鸢应邀而来,的确对阆风在学宫之中的存续大有裨益。
娄嫄带来的每一条信息和告诫都如苦口良药般,虽是逆耳忠言,却有利无弊。
只是揽月脑中一时承载不了,她惘然地站在黑夜中,心神恍惚,眼睛已分辨不出走进?鼓学宫之时的来路。
短短数日而已,却已日异月殊,四下黑暗之中随时都有鬼出电入,一个不当心便有天翻地覆之险。
娄嫄能理解揽月的心情,转而仰面凝视长空,悉数璀璨繁星。
曾几何时,风信年华,她也是翀陵派走出的一个壮怀激烈、意气风发的女子,如今那一襟旧时情怀早已模糊不清,尘世纷乱之间错乱了年华。
脑海之中空旷无物,仅余下“不胜愁”、“空悲切”和“怅寥廓”。
......二人蓦然无声,各自盈盈伫立在风雩亭中,比肩远望,身影超凡飘逸,企图在这繁剧纷扰的喧嚣尘世里,觅得一尘不缁。
......
欢娱不觉时光逝。更深露重,薄雾冥冥,人一旦钟期既遇,意气相投,时间总是不易察觉地流失,恍逝如梦。
娄嫄微笑收回远眺的目光,清辉流盼,对揽月说道:“今夜此景,真可谓是鹅湖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不知为何,与你相谈融洽,有种相见恨晚的遗憾,但能有幸同你共赏亭露馡馡,湖上舟影,倒算是救过补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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