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我知她沿途一直对你多有怨妒,但我也知你一直宽容避让。”
揽月对此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又淡淡“嗯”了一声。
“可我想,以姵罗对寰宇的感情,应当不足以作出悖逆弃义之事,伤害于他。可......”
揽月直爽道:“我知你们情深厚谊堪比潭水,有话不如直讲。”
茫茫夜气,空气潮湿地浸润着二人的身体发皮,泛起侵肌砭骨的寒意,孤孑清寥。
穆遥兲周身弥漫着缕缕轻愁,淡淡道:“我们四人得幸于师父收留,一同长大,故而我知姵罗她本性不坏,只是脾性张扬,容易沾染耳软的劣习,为人傀儡。”
揽月道:“你是说难免有人会在暗地里摆布?”
“唉。”穆遥兲叹息道:“只是猜测,尚无定论,一切还要看沛馠同姵罗相谈的结果而定。我的意思是,若是姵罗她能够......将来回到阆风山,师父那边......”
“你是希望为姵罗求情,还是为姵罗守秘......也就是说,你心中已有论断,姵罗已受他人蛊惑?”
“这......”穆遥兲罕有的语塞,难以言传的感受尽在这不言之中。
揽月报以惬意宁静的微笑,说道:“既是没有确凿之证,那何须无端忐忑。”
对面穆遥兲听闻此言,也轻笑出声:“是呵,我怎的也女子般矫情。”
同样是心力交瘁,揽月这个有着孱弱身子的韶颜女子,竟然显得比穆遥兲一个堂堂男儿更有汲取力量的勇气,以及梳理纷乱的思绪,这令穆遥兲感到自愧弗如。
揽月俏皮揶揄他道:“我们女子怎的就矫情?这我可不服。”
穆遥兲随着揽月一同展颜而笑,神志清爽。
揽月却慢慢敛起笑容,低声正色道:“但这个君山派的来头还是必得率先掌握的,知己知彼,方能万全。”
穆遥兲点头道:“你放心,今晚我便看看能否自栾澈那里打听出个虚实来。”
“你一人出现在东寝殿那边会不会过于乍眼?”
“有卜游,你放心。”
事情就是这样,无论多么纷繁杂乱,一旦缕出头绪,便可循序渐进,逐步深入。
人的胸中有数,便也井然有条,从容无畏。
现下阆风三人要做的分别是,由聿沛馠确认聿姵罗的立场,揽月查询暗藏在藏书楼的文山书海里有关生母的线索,而穆遥兲则暗中探查君山派的信息。
一番沉谋研虑之后,揽月和穆遥兲各自分头各司其事,二人仍照旧先回去一趟阆风寝室。
在确认过秦寰宇安然无恙之后,揽月先行离去,奔赴书盈四壁的藏书楼。
......
月明星淡,这回揽月流利纯熟地便摸到了藏书楼前,摸出陈朞赠与的那枚冰晶,准备点亮藏书楼的雪萤石。
哪知刚推门而入,发现藏书楼内已然明明晃晃,灯火璀璨。
揽月吃了一惊,没想到藏书楼内竟然已有别人在,于是睁大了星眸,惊惶地环顾四下,寻踪觅迹。
“没吓到你罢。”
一个声音自藏书楼左侧的落地木槅后传来。
那声音温柔舒缓,在空旷开阔的藏书楼里萦绕着回声,空灵而悠远,但还是令揽月的身体本能地一怔,警惕地遥望过去。
只见在过道左侧那块写着“寻源知流”的硕大匾额下,一个萧萧肃肃、飘然出世的身影自画卷堆积处抬起头来,爽朗清举,嘴角含春。
揽月的心脏突然怦然乱撞,如鲠在喉,纠结试探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朞眉梢眼角无限温柔,情思盈盈道:“因为你会来这里。”
“......”揽月沉默,心酸苦辣,深深咽下,暗暗提醒着自己更长梦短,尚有正事未尽,不可同陈朞再纠缠于尘缘中。
揽月面容之上浮过浅浅微凉,心事零落,有意冷淡说道:“你不需再来此处,我一人亦可以。”
陈朞清明婉扬的声音坚定道:“不可。尤其在已知学宫之中有人对阆风用心险恶,为防暗锤打人,我纵不会放你一人于此。”
“我必会当心,况且也无人知我来此,那些鬼蜮伎俩之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应该无碍。你回去吧。”揽月决绝无情,驱赶陈朞。
陈朞不气不急,濯濯春柳,轩轩如霞,踽踽移步径直迎向揽月面前,破颜微笑。
陈朞的笑容有种神秘的力量,既是心领神会,又是心照不宣,还是非凡一般的包容气度。
明月入怀,能将揽月所有的任性耍赖统统收纳,俱收并蓄。
陈朞用他一贯的温而和畅,化解着揽月有意的排斥疏远。
揽月虚心冷意,连连后退,词钝意虚,口中吞吐闪烁道:“孤男寡女易损名誉,你若不放心,我便去唤灿灿来此陪我。”
陈朞坚定刚柔,笃定道:“我八岁时曾见过天香夫人的容颜,若说能为按迹循踪添一把力,我应是最好的选择。你说藏书楼人迹罕至,那便更无须担心被人窥见。再者说,若真是被何人窥见宣扬出去,陈朞便对众宣告你我二人早已有婚约在身,定不会坏你名声。”
陈朞的缱婘深情,溢出透骨。
“不要说了!”揽月喝止道:“你这与强人所难、逼迫于我无异!今日陈胥所言你当好好品鉴听劝,不该怙顽不悛,顽梗不化!”
陈朞依旧平易逊顺,以清泉深沁般的水润|之音,缓缓道:“那看来阆风度过盟会之危后,你还需腾出些时日来对我多一番了解。体悟一下何为不通时宜,何又为情之所钟,甘心疾首。”
“......”面对陈朞无瞳却有情的眼睛,这绕指柔情,犹如流水击石。
虽无轰轰烈烈,却不惧岁月,缭绕不断,细水长流,揽月无言以对。
陈朞不忍见揽月心灵负疚,不由地略略迟疑,幽幽恬淡道:“当然,我这么说并非想令你于心不安,只是想表明自己心中所想,你无需在意。”
“......”揽月星眸圆睁,忽闪着灵动的眼睛,责问一般不满嗔看着陈朞。
听他一番剖心肺腑,要么就干脆不要说,既然说出来了,揽月又如何能铁石心肠将它置若罔闻。
陈朞感受到揽月嗔忿委屈的小脾气,淘气而精怪,只觉得俏皮有趣,不由自主地会心而乐,笑道:“那么这样罢,先生不是说过吗,你父亲殷掌门同我叔父陈膡曾为同心共济的挚友吗?既有此番深情厚谊在先,如今你我也算是承袭他们那代人的莫逆友情,你且暂时这样看待,可好?”
揽月赌气地点了点头,揽月明白这是陈朞怕她不安而找的托词,反正也暂无别的办法,沉默似乎是此时最合时宜的诉说。
若是按照陈朞所言,自己还尚能看似理直气壮的接受陈朞的帮助,而于心无愧。
但若说拍着良心反躬自问,这坦坦荡荡、全然无思无虑,那可不过是瞒心昧己,自欺欺人而已。
陈朞笑道:“那我们还要干站于此吗?天波易谢,寸阴难留。海能填,山能挪,可有关天香夫人的线索却绝不会自发送到你我手上。”
揽月巧笑嫣然道:“你若偎慵堕懒、偷闲躲静,我可不饶。”
言毕,二人重新投入浩如烟海的卷帙之中,直到东方云海间释放出橙红金光,二人方匆匆离开藏书楼。
这一夜仍无任何收获,只是好在有了前一夜的经验,一心埋头苦寻,效率倍道而进,不但将一层画卷尽数寻遍,连同藏书楼的二层也寻找过半。
藏书楼的面积层层递减,若照这个速度,再有半月便能上下二十三层囊括一通。
可是这样真的能够找到含光子口中所言,有关于母亲的线索吗?
对母亲的探知深切强烈,对那刺颜勒令揽月杀死秦寰宇的惊疑事不容缓,揽月恨不得现在就能得知答案。
眼见甄选百草开堂在即,揽月迟迟吾行,眷眷之心全然沉浸在这片有着母亲一丝联系的隐秘之所。
在陈朞的劝谏下,揽月方心游物外的走出藏书楼,当金锁重门再次被阖紧,仿佛再次将一丝渺茫希冀就此切断。
......
甄选百草的第二日,含光子照例带领大家辨识药草,以及治病略例,立于讲坛之上,禹声娓娓道着:“百夫病者,皆起于虚。先成其精,禀承天地融合之气,五脏六腑星律......人有四支五脏,一觉一寝,呼吸吐纳,精气往来......竭而为燋枯......”
对揽月而言,含光子谆谆有词、滔滔不绝的如同助眠弦音,倦意袭来,不多会儿功夫她便趴在桌案之上逐渐失去了意识,沉沉睡去。
这一觉酣畅安稳,直至揽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地不断频繁拍打自己,方惺忪着睡眼自手臂间抬起头来。
睡意尚浓,是进入?鼓学宫以后罕有的踏实安心。
揽月没想到的是,一睁星眸,扑面而来的竟是一张洁白坚致的精良笺纸。
其上以标准小楷规整布局着密密麻麻的题目,空白间隔,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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