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夸你。如今你已竿头直上,令兄长我刮目相看。”
陈朞眉宇舒畅,无瞳的双眼安静的弯起,清朗的面容之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微微一侧头,发丝间闪过凝水的光,耀眼而美好。
陈胥看得有些呆滞,口中嘀咕着:“真好。”
“什么真好?”陈朞不解其意。
陈胥说道:“哥,虽然我还是生气阆风派那个殷小姐对你无动于衷,但看到你会笑了,且笑得多了,我还是开心的。”
“哼,傻瓜。”
陈朞伸拳在陈胥头上轻敲一下,兄弟二人言笑自如,心意相合。
说话间,陈朞和陈胥离开了荼鏖台,穿过筑阳殿一路北去。
陈胥飞扬跳脱,仍像一个嬉皮笑脸的孩子,悉数着手指算给陈朞看,如此顺利晋级到第几场大概率会跟旸谷派的卜涵碰上。
在二人转过一处栽种着几棵高大清秀的美人蕉花坛时,陈胥却突然哑然失声,呆望着一片翠袖随风翻飞的叶片,凝然不动。
忽闻一股暗暗清香随之潜来,飘散在空气里,萦绕在惜花之人的心间。
陈朞爽朗清举的面容之上,羞色渐爬泛起红润,浩气英风已被窘迫驱散,只能略微颔首,红着脸咳嗽两声。
陈胥还是头一回见哥哥也会害羞,隔着那坛正舒展着宽大俊俏叶片的美人蕉,依稀可辨对面倩影婆娑,一个清丽出尘的轮廓若隐若现,独自踱步在廊下彷徨四顾,似在寻找什么。
陈胥佯嗔道:“哥,你的摘星术早就看到了吧。还你夸我是真的认可我剑术上突飞猛进,原来只是见了某人心情大好。”
“好了。身为昂藏七尺的男儿,你也休要学女儿家矫装怒容。夸你便是夸你,你的剑术的确瞬息千里。”
陈胥故作失落道:“唉,既然是嫂子来寻你,我虽无瞳却也没有这般无眼色,走喽,我去寻卜涵玩儿去。”
“胡言些什么呢。”
听到陈胥唤揽月作“嫂子”,陈朞颜忾心喜,这回用力在陈胥后背拍了一掌,把他朝前送出几步。
陈胥满脸堆笑着踉跄站稳,回头对着哥哥陈朞做了个鬼脸,然后蓦地蹿过花坛一跃而出,把正在东寻西觅的揽月给吓了一跳。
“嫂子,在找我哥吧?”
陈胥心情大好,神采飞扬,头一遭对揽月如此好声好气,反倒叫揽月缓不过神来,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或语言来回答陈胥,只觉如同恍入梦境,惊魂待定。
陈胥春风满面,似乎也不在意,不待揽月回答便又指着身后说道:“我哥在后面呢。”
“我其实——”揽月的确是来找陈朞的,只不过?鼓学宫占地广阔,没有摘星术在身,想要寻找一个人着实费力。
陈胥活泼开朗,谈笑间带着一丝陈朞惯有的温柔,不愧是亲兄弟。只是陈胥脾气风风火火,在同揽月打了声招呼后便又瞬间跑出老远,还不忘了回头招呼道:“那不,我哥来了。嫂子,那我先走了啊。”
“我?嫂、嫂子?”揽月惊疑地顺着陈胥所指回首望去,陈朞萧萧肃肃的英挺之姿,欣长儒雅的出现花坛前方,加之被美人蕉碧绿之叶一衬,轩轩气度十分惹眼。
揽月和陈朞四目相视,二人面颊蓦地绯红,一股温柔甘美的气息不知从何处而来,软惜娇羞之情油然而生,竟难以形容。
陈朞面容上的神情由惊喜转而怜惜,嘴角泛起柔柔的涟漪,带着温暖笑意,轻柔道:“是在找我吗。”
陈朞迎着阳光走来,如同拨云见日,长发随在身后轻轻飞扬着,有种柔和清雅的魅力使揽月不觉沉迷其中,星眸呆滞。
别看陈胥信口胡闹道出那两句“嫂子”,叫的两个人心中皆掀起一股莫名的感觉难以抚平。
看得出,陈朞是高兴的,否则他冷峻寒星的脸上纵不会轻易漾起红霞,唇色绯然,格外潇洒清逸。
这回反而是揽月赧然生怯,垂眉低眼别过头去极力避开陈朞的摘星术,像是怕心思被他偷窥了去,腼腆张惶地恨不得寻一处地缝遁地而逃。
可是这点心思早已在摘星术之下一览无遗。
陈朞神采流逸,悠然微笑道:“你莫听陈胥那浑小子多言多语,都怨我平时管教疏漏,太过纵容他信口胡言。”
揽月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松开,一双澄澈星眸眨了眨,深吞一口气使自己镇定下来,羞怯腼腆地露出一个微笑,点头道:“令弟只是单纯顽皮而已。”
陈朞微笑道:“在玄霄时,陈胥总喊着冰清水冷,死气沉沉,故而这回带他同来,也好让他结识些有趣之士,谈吐风声。要我说,玄霄的天枢台和落影壁都是夜观星河的极佳之处,盟会之后你若愿来玄霄,我便带你尽数游览一观。”
揽月涨红了脸,低下头去,只轻轻答应了一声。
“对了。”一向漠然淡定的陈朞突然有些慌张,听他道:“那日翀陵派娄小公子所言并不真切,我陈朞绝非梁上君子,做那苟且偷窥之举,你可莫要——”
对了,正事要紧!
揽月再顾不上羞怯,慌忙抬起头来,对陈朞说道:“刚好我有事需你相帮。”
接下来,揽月简明扼要地今日偶遇暄煦公主,又同暄煦公主冲撞一番之事的来龙去脉道出。
陈朞凝眉沉思道:“正如你的猜测,暄煦公主定然不会无故而来。栾红叶既然来了,栾青山纵然不会再将夫人唤来,没有哪个男子会愿意受此夹板罪,两头讨好以求和气。”
两人一边商榷着,一边往前行去,揽月心忧嵇含被囚禁的原因。
陈朞却突然说道:“我想,栖蟾殿那边已不需再去了。”
“为何如此说?”
“学宫上下无人不知摘星术的裨益,暄煦公主又怎会例外。”
揽月深思片刻,陈朞所言的确在理。
“无妨,若是对方疏忽大意,没准还有隙可循。”
陈朞并未直接拒绝前往栖蟾殿,但揽月心知陈朞目达耳通,结局定然不会出乎他所料之外,只是仍是不肯就此死心,怀揣一丝希望。然而希望终究只是希望,一个能嫁进?华派、还和栾红叶击搏挽裂争斗多年而不输势的女人,果真材优干济,谨慎周密。
甚至不必借用陈朞的摘星术,打老远便看见先前那帮侍卫驻守在栖蟾殿前,范围比先前又外拓了一大圈,妥妥早有准备。
揽月焦眉苦脸,问道:“怎么样?”
陈朞摇头道:“瞧不到。距离太远,已超出了摘星术能拢获的范围。”
如此看来,暄煦公主是特意以此办法地方玄霄派的摘星术插手介入。
“这就更可疑了。”
揽月百思不解,陈朞反而笑了。
在陈朞想来,摘星术是否看得见嵇含太子根本已经不再重要,而重要的是,这种做法已然暴露出?华上下的图谋不轨。
被这栖蟾殿深扃固钥,被它锁住的人和秘密已经足够多了,再多嵇含一人也不为奇。
陈朞反而是希望它越乱越好,有些时候只有够乱,方能瞒天过海,浑水摸鱼。
......
接下来的几日里,倒是相安无事,众人的心思都在荼鏖比武之上,龙腾虎跃,给肃穆的?鼓学宫平添了几分蓬勃朝气。
百派弟子斗志昂扬,意气风发,多年修习只为一招显露身手,谁都不想错过?鼓盟会时一战名扬天下的机会。
经过最先几轮筛选,尚能留在场上的人数消减,但各个身负绝学,修为高深。
綦灿灿在同君山派褚锦心一战时便已誉满学宫,成为了女弟子中最受瞩目的夺锦之才。
只是苦了她的是,白日里如火如荼倾力相搏,黑夜里秉烛不懈,跟着柏树仙苦修不倦。
程绯绯那边七窍玲珑,加上柏树仙所赠的九十九柏蝶如同锦上添花,自此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程绯绯兰心蕙质,施用冰凌蝴蝶之时都格外谨慎当心。
即便如此,但凡与之交手之人,都难免忌惮剑骸满地的疮痍之景,毕竟霓光阁汪紫涵的遭遇仍历历在目,给众人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
本届荼鏖比武丝毫不亚于民间征战,群雄逐鹿,烽烟再起。
鏖战最酣之际,揽月却坐立不安,直觉告诉她,层层鳞浪随风而起,湖面之上越是看上去宛若明镜,越是暴雨侵袭之兆。
揽月的心绪摇摆不定,如同迷失在苍穹之下、苍茫海上无法返航的孤舟一般彷徨歧路。
所以有些时候,对手在暗处一直观望不动,也是很令人焦灼痛苦的一件事。
深陷暗夜,穆遥兲连夜以来也有些反常,经常在夜里出入阆风寝殿,传来细微的门板响动。
虽然他的行径有些古怪异样,揽月却不想直接去问,因为穆遥兲既然有意避开揽月,问也不会坦言。
料定如此,揽月还不如亲自一看。
白日里天色便阴沉沉的,满是灰黄色的浊云,季节恰逢春末夏初,以至于到了夜里难免滴落几颗玉珠。
水雾濛濛,雨滴清脆地撞击在窗棱上又被溅起,迷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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