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绮的语调轻松，仿佛只是随便一提。
斯诺的动作顿了一瞬，将刀叉放下，抬眼望向凛绮的眼睛，凛绮毫不躲闪，倒是他先挪开眼睛。
他的视线垂落，望着木质桌面上的纹路，几秒后，才重新抬起眼，对凛绮露出微笑。
“我该去哪？”
凛绮一如既往地神色淡淡，她望着斯诺的脸，似乎也在看他的反应。从她的脸上窥探不出什么情感，也看不出她的想法。
她慢吞吞地问：“你自己没有打算吗？”
斯诺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
凛绮“哦。”了一声，停顿了一会后，又开口，“我知道森林深处有一座矮人的小屋，他们脾气很好，也很喜欢小孩，你去那里吧。”
斯诺没有说话。
气氛沉默片刻后，他伸出手，撑住额头，微微低下头，漆黑的睫毛微颤，“我明白了。”
凛绮看着他，他低下头后，乌黑的及耳短发也垂落在两颊边，因为垂首，脸上的表情也难以判别。
她的视线在他因为撑额头而露出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他的手腕也在微微发颤，肌肤雪白，尤其是手腕内侧，更是白得像是雾玻璃，手腕上可以看见青筋，那紫色的血管脉络在极白的皮肤上分外显眼。
凛绮停顿了数秒，忽然明白了，“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斯诺缓缓抬起眼睫，看向她。
凛绮看到他的神色，更加确认自己的判断没有错，“是不是头还有点晕？毕竟你生病好几天，刚刚才痊愈，这样吧……”
她又看了看斯诺的脸色，很体贴地说，“你再躺一会，休息到下午有阳光的时候再走。”
毕竟现在太早，虽然是夏季，但是清晨的森林里，露水很重，地面也湿漉漉的，很难行走，而且早晨很容易有雾。树林茂密的地方，一旦起雾，方向很难分辨。斯诺又身体不舒服。
还是让他休息一会，等到雾气散去，那个时候路也好走。凛绮感觉自己难得这么体贴。
斯诺抿紧唇角。
他又坐了一会，忽然嚯地一声站起来，紧绷着脸走向依旧铺在床边的地面上的被褥，清晨的阳光落在被褥上，他掀起被子整个人缩了进去，又转了个面，把脸对着靠墙的床。
光线下，他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点的侧脸洁白恍若透明。
系统099一直旁观，这时候忍不住开口。
[他是不是闹情绪了？]
“嗯？”
凛绮顺着系统099的话，往床边看了一眼，“应该不会吧，他不是不舒服吗？”
[不是，你再仔细看看，他明明是在闹情绪啊！！]
系统099简直想掰开凛绮的脑袋仔细看看，她怎么会把这么明显的闹脾气，看成不舒服啊？
“是这样？”凛绮完全没当一回事，她刚刚已经站起来，此刻伸展了一下手脚，就朝柜子边走去，“青春期都是这样吧。”
她现在的心情倒是好极了。
她照顾了斯诺一个星期，现在终于可以让他离开了。
只是照顾斯诺倒是没有什么，基本上全是系统商城在出力，她虽然花了一些积分，但那点积分，对凛绮来说，就和海里的一滴水一样，她完全不会去在意。
她着急的是任务。
眼看着过了一个星期，她天天和斯诺待在一起，任务完成遥遥无期。
凛绮开始收拾斯诺的东西，他的那条裙子，凛绮早就让系统帮他弄干净了，还有他这几天穿的几件衣服，也放在一起。
她觉得斯诺在路上没有东西吃不行，还把他早上剩下的，加了火腿的三明治也给他装上了。
这么好吃的火腿，他怎么会只吃两口就吃不下了呢。
凛绮一边感叹，一边用油纸把三明治包好，最后，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她又想起来，转身把压在床垫下方的匕首给拔出来，放进了包裹最上方。
系统099目瞪口呆，[这东西……不是一直在他被窝里吗？]
她什么时候摸出来的，不，什么时候到她床垫下面去的啊——
凛绮微微一笑，“你猜。”
在她和系统099说话时，斯诺悄无声息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静静走到桌边，低头看凛绮给他收拾出来的东西。
凛绮一边和系统099说话，还一边留意着他的动作，看到斯诺正垂首，对着包裹怔怔出神，就对系统099说：“你看，我说他没生气吧。”
这不是休息好了，就自己过来了吗。
系统099：[……你高兴就好。]
斯诺望着包裹，眼眶有些发热，他紧紧咬住嘴唇。
从城堡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只带了一把匕首，那个时候，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拥有的东西太少。
此刻，看着属于自己的东西，都被凛绮放在这个小小的包裹内的时候，他又感觉难受起来。
原来他只有这些吗。
凛绮看他半天没有说话，又追问了一句，“怎么了吗？”
斯诺半晌抬起眼，微微摇头，“没什么，那我准备走了。”
他拎起自己的小包裹，慢慢走出了门，凛绮忽然想起来，“你等等。”
斯诺停住脚步，黑漆漆的眼睛望向她。
凛绮拿起放在桌上的纸片，“来，我画的地图，矮人的木屋不好找，你别迷路了。”
斯诺对她露出一个微笑，接过地图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走远了，系统099莫名有点心酸，又长叹了一口气，[也好，剧情总要发展到这里的。]
它刚悠悠说完，一转头，就看见凛绮正套上披风，大吃一惊，[你，你这是干什么？]
“这还用问吗？”凛绮头也不抬，将手套进袖子里，又将弓背上，“当然是要跟着他了。”
这里是充满危机和野兽的森林，可不是什么小宝宝游乐园。
斯诺生病又刚好，看他刚才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走出去的状态，万一他迷路在森林里，或者走错路被野兽叼跑了，那之后可怎么办？
系统099有点反应不过来，[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跟他一块？]
凛绮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应他。
“你真的很笨。”
斯诺其实没有躺多久，他出门的时候太阳刚刚升到头顶，阳光落在树叶上。留下金灿灿的光。地面上全是斑驳的影子。
斯诺走得很快。
只是稍微落后了几步。他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树丛中了。
还好，凛绮有特殊的跟人技巧，她不紧不慢地在树林中穿行，靠茂密的枝叶遮蔽，遥遥追在斯诺的身后，确保自己能跟住他，又不被他发现。
她的木屋在森林边缘，而矮人的木屋则在森林深处，两者的距离隔得非常遥远。
从上午到夜晚，斯诺的脚步几乎没停过哦，只有走得快，走得慢的区别。
凛绮很疑惑，“他的肚子都不会饿的吗？”
为什么不吃火腿三明治啊，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不喜欢吃火腿吗？
系统099跟着凛绮翻山越岭，凛绮没累，它跟随她的视角，却看得都累了，[他……他完全都不休息的么？]
这是公主该有的体格吗？他可是爬过了七座山头了啊——
凛绮抽空吃了两口面包，“没有错，七座山头之后的小矮人的房屋，嗯……到了！”
看着斯诺找到地方，她长长松了口气。
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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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诺一路往前走，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酸涩的感觉，一直憋在胸口，无法抒发。他心里面乱七八糟的事就许多事情，却一直在回想，刚才离开的时候，对凛绮微笑的那一下。
他笑得不够完美。
明明练习过那么多次，是他最擅长的事情，露出微笑的时候，他的嘴角却很僵硬。之前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状况，他都能对人露出仿佛发自真心的微笑。
这一切都让他烦躁不已。
刚才缩进被窝的时候，他听见凛绮在收拾他的东西，他的衣服，武器，还有食物，被一样样地装进那个小包裹里，他闭着眼睛，却能猜测出凛绮的每一个动作。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的话，所以下意识地躲了起来，这个世界上仿佛只有被窝里是安全的，躲在里面就可以让时间暂停，听着凛绮发出的响动时，他的心里茫然升起许多难过。
他不知道这种情绪从哪里来，但这种情绪，令他十分不安。
之前是他自己对凛绮说的，只要放过他，他就会立刻离开，消失在森林深处。
但即使缩在被子里，该流逝的时间还是会流逝，而且凛绮一向做事都很快，他还没有梳理清胸口这种莫名的情绪是怎么一回事，凛绮就已经收拾好了他的行李。
斯诺眼眶酸涩，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而且凛绮也不会给他逃避的机会，如果他不自己出来，凛绮说不定过会就会来叫醒他，他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凛绮把刚才让他离开的话再对他说一次，就心情郁郁。
凛绮收留他这么些天，已经足够令他意外。
现在他完全康复，自觉离开也是十分应当的。而且，凛绮还给他找好了下家。
比起实力不知深浅，又曾经对他生命有过隐性威胁的凛绮，当然是她口中“温和又热情，还喜欢小孩子的矮人族”更适合他去借住了。
也不会有比凛绮更难搞的人了。
在遇到凛绮之前，只要他有心去讨好，无论男女老少，没有不喜欢他的，在与人交往方面，他还从来没有遭遇过什么挫折。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他都没有留在凛绮身边的理由。现在的状况完全是最优选择，他如果冷静思考目前的情况，也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斯诺加快脚步，黑发落在眼前，他咬牙埋头狠狠往前走。
病情完全康复之后，他回想着一个星期的生活状态，感觉很可怕，这样的生活方式和他之前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失控的，完全偏离了他之前的生活方式的状态。
他不该去依赖凛绮，这样的状态，令人不安。
在打定了主意。并且连爬了七座山头，终于看到小矮人的房子之后，他却忽然隐隐感觉到，似乎听到从后方传来声音。他感觉那声音属于凛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