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神卫功》,我的学生有许多不懂之处。还请武室的各位前辈道友能够指点一二。”
苏幼安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道场里正在练习拳脚武功的诸多弟子纷纷转移了注意力。
他们看向那位站在道场门口的少年,莫约是十四岁的年纪,却有着相当了得的敛息手段,让人无法看出内功的底细。
虽然苏幼安没比他年长多少,但作为五识境的天师,俨然是有了自立门派以招收弟子、传授武功的资格。
“《神卫功》的入门需要卫气经历三个阶段的锤炼,而距离您的学生拿到功法满打满算也才一个晚上的时间,这恐怕是......”东篱武室的继承人露出了一个有些为难的表情。
“如果指的是‘炼气如缕、成股、为匹’这三个阶段,那我已经完成了。”姜元感受着自己体内正在翻滚的四片气海,这足以应付任何一门外功的修炼条件。
苏幼安手里把玩着一根画笔在道场的主座旁边来回踱步,忽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不必浪费时间了,直接开始教导吧。他的四气练得比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甚至比我都要扎实,不存在任何功法学习上的障碍。”
“不存在任何功法学习上的障碍?”武室的继承人再一次的审视姜元那张过分年轻的面孔,又看向苏幼安手里的画笔,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
*
通红的夕阳,恍如从街道巷落的缝隙里掠过。摇摇欲坠的茶肆在晚霞的映照下,浮现出一片黢黑。
茶肆二层的空间已然是一派支离破碎的景象。那些茶具与桌椅摆设被混入了内息的拳掌打得粉碎,混合茶水与不死虫的尸体,呈现为一种肮脏的黑色液体,泼墨般凌乱的散布在倒映落日的墙面。
醉酒的道姑站在那具被不死虫掏空脏器的茶肆老板尸体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等以人体四气为食的至邪之物,到底是如何做到如此精细的操控?”她弯腰从尸体里捡起一只从战斗余波里幸存下来的虫子,这能够随意杀伤五识境武者的邪异在她手中像是寻常的蚁虫那样孱弱无害。
这里的打斗早早就吸引了周围百姓的注意,几个小伙子鼓起勇气去报官,很快就有腰间挂着银牌的捕头前来查看情况。
“方山子前辈?”鬓发有些泛白的捕头刚刚走上茶肆的二楼,看清了其中的人物,动作就停顿了一刹。
“你是......?”唤作是方山子的道姑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许多年前在东篱武室有幸受过前辈的指点。”捕头见她仍是一副少女的青春靓丽的模样,便是满脸的感慨,“想不到前辈还是这般年轻。”
方山子的态度很冷淡,“我前些时候去了趟光州,没想到刚回渭城就是这样风风雨雨的大场面。”
她说着,就抬脚踩死了几只混在桌椅碎片里想要逃跑的不死虫。
“六道教的贼人这几天的确是在城里闹出过很大的动静。”捕快走上了楼,想要去检查那具尸体。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方山子并不理会对方的举动,径自走到了被她打烂的窗户旁边,看向茶肆底下围观的人群,眼底里有些探究的意味。
捕快靠近了茶肆老板还有几位侍女的尸体,立刻被其中空荡荡的景象吓了一跳。
“我想说什么来着?”方山子在自言自语,眼神忽然是变得恍惚,大概是先前喝的酒开始有后劲发作了。
但很快,她的眼神就变回了一片清明,抖了抖衣袖,然后背着手转过身,一副傲慢的作态,“嗯,想起来了。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听说过《四渎诀》出世的消息?”
“自然是听闻。”
“听着,这四渎神功现世渭城的事情,可比什么地狱道畜生道之类的乌合之众要更加严重。”方山子用一种教诲的口吻对面前的捕头说。
她瞧见对方是虚心在听,表情带着了些许满意,“那六道教的几个分部要分为三善道跟三恶道,但只有他们的教主与那上三道的使者算是江湖里当之无愧的一流,除此之外的几位有名有姓的家伙不过是靠着歪门邪道勉强凑数的破烂货。”
“而四渎神功现世的消息既然已经传出,代表着那些横行武林许多岁月的老东西都要往渭城一探真假。”
方山子走到了茶肆老板的尸体旁边,有些怜悯的瞥向那张惨白的面孔,“在江湖里,不是每一位恶贯满盈的强者都是魔教中人。”
“比如......”捕头的声音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
“比如这一直跟在你身后的女人。”方山子毫无征兆的抬拳朝向捕头的身后打去。
啪,金属交击的铿锵声,竟然真的有火光在空气里炸开。
一个相貌平凡的短发女人倒退三步,“常说‘岐亭方山子能以拳脚施行剑法’,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你是崆峒派的哪一位?”方山子看到了她手里攥着的两副铁环。
这醉意散了大半的道姑忽然是鼓掌,“哈,记起来了,你是奇兵门前代门主,许连枷。记得你们家掌门前段时间在酒桌上提到过一桩让他恨得许多次难以入眠的宗门糗事,一位使着双铁环的女子因为贪图名利财宝故而闯入藏经库盗取了......”
“住嘴!”凌厉的劲风呼啸而来,方山子抬手就拍开了那飞来的铁环,她向前一步顺势把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的捕头踹倒在地,然后又去招架许连枷的“铁索连环”——这可是拳脚交错合击的功夫,配合那一对铁环,能打得人应接不暇,不知多少位五识境的大师饮恨于此招,在黄河以北的地方闯出过赫赫凶名。
面对如此阴险凶狠的招式,方山子自然是不敢轻视,她拿出了十分的专注,仔细去拆解对方的每一次进攻。
铛铛铛......铁环不断与方山子的拳掌相撞,迸发出鲜艳的火星。
这死道姑是真硬啊。握住铁环后退的许连枷忍不住是一阵咬牙切齿,她的手掌都快让对方给震出血来了。
但就在许连枷后退的一刹,那站在五步之外的道姑瞬息间抵达了她的身前,长拳刺出如利剑般锐意森然——
血液飞溅,骨肉分离,伴随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你这是什么武功?!”许连枷捂着断了手臂的肩膀试图运功止血,同时是拼了命的逃出茶肆。
若非是她闪躲及时,这一拳要收走的就不只是她的右臂,还有她的脑袋!
方山子只是惋惜的摇头,然后把手里淌着血的断臂丢给了身后趴在地面一动不敢动的捕头,“送你了,拿回去领赏吧。那个姓许的女人可是被朝廷悬赏了黄金十两的重犯。”
“前辈不怪我?”
“怪你作甚,这五识境的战斗你又帮不上忙,能安分的在那里趴着,争取活命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方山子并不去追赶那位已经逃跑的崆峒派叛徒。
正如她所说,这渭城已经是装着了半座武林的凶险之地。
总会有人手里缺钱,想要借用许连枷的脑袋去领赏......
许连枷此时捂着自己的伤口,惊惶的疾驰在街道上,全力施展轻功要远离那个怪异的道姑。她不经意的是撞翻了一处摊铺,撞到了一位卖菜的老妇人,仍然没有放慢速度,浑然不顾自己这样会间接或直接的害死无辜的居民。
忽然,一位脊背有些佝偻的老人拄着拐杖挡在了她的前方。
便是恶从心来,许连枷立刻就抬脚要去劈他的咽喉。
老人瞪着一双浊黄的眼睛,仿佛是害怕得走不动路,浑身颤抖着持握拐杖站在原地。
紧接着,许连枷绑着布鞋的脚掌靠近了,能清楚的见到那脚踝上遍布的茧子和伤疤,内力离体半寸,宛如尖刀般呼啸而至!
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老人竟然是开怀大笑起来。
然后他手里的拐杖晃出一片残影,直挺挺的砸在了许连枷的脑门上。
这崆峒派的叛徒像是撞了墙的麻雀,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活捉的赏金,可是比一颗人头要多上五两。”老人哈哈的笑着,他本是要出门去平安巷寻自家掌柜讨要些钱财去添置新衣裳,没想到走路上就捡到了一大笔钱。
这天降横财,真是让人欣喜咯。他心中得意,今晚就能买些好吃的零嘴捎带给当铺的那位后生了。
记得姜元喜欢吃什么来着......“酱卤肘子?红椒鸡爪?算了记不清了,都给他买一份吧。”
老人弯腰揪住许连枷的后衣领,满脸轻松地拖拽这百来斤的武者沿着街道一路走。
走到茶肆的时候,恰巧是一位道姑出门拦路,“道友且慢。”
老人立刻警觉的把昏迷不醒的许连枷往自己身后藏了藏,“这十五两的黄金,是我先捡到的!别想拿什么‘见者有份’的话术或者“孝敬道祖”的理由来唬我!”
“她的胳膊是我打断的,”道姑说,“分我五两黄金买酒。”
“你怎么不去抢?!”老人愤怒的举起拐杖接连敲打地面。“她都逃出去多远了也没见你上来追!”
“现在不是追到了嘛。”
“滚滚,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跟我这把老骨头抢上棺材本了!”
“你也就比我年长二十岁,少说这些没完没了的。”看上去一副妙龄少女模样的方山子很是潇洒的大步走近,单手扼住许连枷的喉咙把她提了起来,“你这拖着走着也不太方便,还是让我陪你一起把她送上衙门吧。”
“哦,另外......庆大将军的名号早就是如雷贯耳,所以不必自我介绍了。”方山子大大咧咧的拍打老人的肩膀。
老人的眼皮子抽搐了一阵子,还是死板的说着,“庆清朝。”
“哎呀,你这样我也得报上自己的本名了,姑娘家的芳名可是很金贵的哦。”她提着许连枷走在老人的身前,轻车熟路的对上了去往衙门的路线,“光州岐亭,陈照,道号‘方山子’。随将军称呼。”
庆清朝不理她,只是用郁闷的眼神看向周围被吓得东躲西藏的行人。
等到过了两条街,他终究是忍不住一声长叹,“黄金十五两,这钱可不好赚啊......”
走在前面的陈照爽朗的笑着,那声音格外动听悦耳,“小道也是没钱买酒,才想着向将军借点。”
“你要是赶紧把她打死,就没这麻烦了。”庆清朝几乎是把埋怨写在了脸上。
真是岁月不饶人,当年皇帝用千两黄金都劝不回的禁军统领,在这渭城的小破当铺里住了几十年,已经变得能为一枚铜钱折腰了。
“哈哈,就得是因果缠身,麻烦不断,才算不虚走这人间一趟,将军您说对吗?”
“老子这辈子最讨厌你们这群修道念佛的神神鬼鬼的唠叨,别跟我搭话!”情绪几度起落的庆清朝成功被方山子刺激着记忆起了以前在京城每天朝四晚十二的工作经历,便是怒不可遏了。
街道里,陈照的笑声融入了周围人群的熙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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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温度的夜风吹动千丝万缕纤细的柳条,院落里栽种的一棵柳树旁,榴花与葵花正在往一只调配好草药的木桶里倒水。
这是为姜元准备的第六次药浴。
苏幼安很早就回客栈休息了,留下姜元独自在东篱武室里继续研究《神卫功》。
经过了两个时辰的修行,这位年仅十四岁的后生顺利掌握了这门外功,甚至把卫气精炼到了能够附着于体表抵挡拳脚的程度,这前所未闻的天赋让武室的弟子们惊怖得合不拢嘴。
那位已经在四气境卡了许多年的武室传人只能露出一个羡慕且无奈的苦涩笑容作为对姜元的鼓励,他就是因为天赋不够才在五识境的门前反复徘徊,都快四十岁了也没能摸到开通识感的门槛。
很快,再一次被自己的卫气扎得痛到无法动弹的姜元就被武室弟子们抬出了道场,仿佛是要发泄心中艳羡似的,粗暴的把连着衣服一起他丢进了木桶里。
水花四溅,站在一旁被“殃及池鱼”的两位女孩气愤得是指着他们连声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