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铁甲的“守城军”手持长剑冲向出城的队伍。
它们的形体在黑暗里高速移动,甲胄折射近处的火光,黑黢黢的金属表面波光粼粼,仿佛汹涌奔袭而来的大河。
顾不上队伍里的平民,站在前方开道的姜丰年与庆清朝已经运起轻功、快步向前相迎,绝不让这些穿盔带甲的怪物封锁自己的站位。
行走江湖,最忌讳“身陷重围”。
再是雄厚的内息也有用尽的时候,再是锋利的神兵要无休止的斩钢断铁也逃不脱卷刃折断的命运。
哪怕是神通境的宗师,被无穷无尽的军队包围也只剩下遭受绞杀的命运。
面对这装备精良、内息邪异的渭城守军,唯有舍命突围才是生机所在。
庆幸的是,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位天师能够给予增援,这天师掌握的法术还是传说中的“一篇杀法”。
随着一张张带着墨迹的宣纸在晚风里急颤,那些醒尸几乎是在顷刻间停止了动作。
想要用“定”字法停止这些直逼五识境的怪物的行动可不容易,苏幼安能感觉到自己的内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
依靠《东坡经》的特殊性而积累的庞大内息此时都有些捉襟见肘。
不过拜此所赐,姜丰年能够抓住这难得的破绽,完全发挥出刀法的威力。
锃亮的刀刃倒映着火焰摇曳的街道,穿过甲胄与头盔的间隙切断了醒尸的脖颈。伴随着他力大势沉的一脚踹出,无头的尸体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绊倒了同样被法术定住的两只醒尸。
庆清朝当即是拔出了拐杖里长针般的细剑,手臂挥出一连串残影,剑刃刺入它们的眼眶,内力迸发,顺着其中的剑锋如激流般迸射,迅速摧毁那五脏六腑里的不死虫。
失去了足够数量的不死虫作为支撑,这些醒尸立刻就失去了继续活动的能力。
他跟上姜丰年的脚步,竭尽所能的清理沿途的醒尸。
地狱道的阴谋的确让人防不胜防,但并非不可破解。
如今的“不死虫”比起虫子,更像是一种特殊的巫术或者蛊术。
即便他们为了今天的计划已经筹备了许多年,把不死虫的数量积攒到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但既然是术法,就一定会有着它的破绽所在。
庆清朝想到了前不久在街边见到的司辰台的侯官。
希望朝廷能尽快给出破解的方案,然后派出增援......
突然有长剑擦着庆清朝的侧脸划过,带走了几缕花白的头发。
苏幼安的法术已经失效了。
他抬脚踩向面前突然动作的醒尸的膝盖,手里的细剑挑开它的手腕,贴着甲胄的缝隙刺入了它的身体。
便是内力迸发,摧枯拉朽般的扫清这具醒尸身体里大半的不死虫。
数量锐减的不死虫无法维持这具身体正常的运行,很快就陷入了四气不足供应的状况。
但不待庆清朝重提内息,便见到是一位被姜丰年踹翻的无头的“守城军”如同猎犬般四肢着地,在爆发性的提速之后扑向这短暂处在后继无力状态的老人。
叮——
忽然有清脆的金属敲击声。
姜元抢了一位商贩插在腰间备用于自卫的匕首,四渎内息爆发,以“往生镖”的架势将它掷出。
那一抹银光仿佛闪电,擦过混乱的夜色,从出城队伍的最后方转瞬即至庆清朝的身前。
被姜元投掷出的匕首在电光火石的刹那贯穿了醒尸那身金属甲胄,将它带着倒飞向数米远的空地。
独属于《四渎诀》的威力在此刻尽显无余。
没有任何一位五识境的武者敢说自己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抗住这一招,哪怕是那些扬名许久的外功大师也做不到——
庆清朝看着插在街道上的那把匕首,表情出现了几次微妙的变化。
初入四气境的武者,光是要破开五识境的护体内息都很困难吧?
姜元不仅是打穿了对方的那身甲胄,还顺便把其中接近五识境的护体内息给打了个稀碎。
这还是我认识的四气境吗?
他强迫自己从震撼和惊讶里恢复镇静。
敞开的城门已经是近在咫尺的距离,昔日守城的甲士如今成为了地狱里的恶鬼,争先恐后的将双手伸向那些无辜的生人。
*
因为过快消耗内息而导致四气失去平衡的苏幼安正在运功调整四气,身旁突如其来爆发的内息波动吓了她一跳,随即是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瞅着姜元的侧脸。
“每次都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武神转世。”
姜元习武不到两周,已经到了随便甩出一把匕首就戳死五识境的武者的水平了......这么说有一定的夸张成分,但绝对不多。
即便是到了五识境,除非是马青吕那样专精淬体的外功大师,没人敢保证自己的那一身护体内息能比钢铁更加结实。
要是再放他修炼两三个月......
苏幼安觉得这家伙怕是能在四气境就撵着一群五识境的武者暴揍。
那画面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有些窒息。
毕竟就连她自己都还在五识境。
姜元投出匕首支援了前方负责开道的老人之后,立刻就拔出了身后的环首刀开始掩护队伍里的平民。
这柄环首刀是他从一位刀客的尸体上“借”来的。
并不是每一位江湖人都有着侠肝义胆,能为了城中百姓舍命相护。
在遭遇守城军的那一刻,队伍里十七位四气境的武者立刻就逃了一半。
其中有七个人成功借着姜丰年和庆清朝在前方撕开了破绽逃出了渭城。还有一位武者是快到渭城门口的时候就被醒尸给撕碎,半边身体留在了城里,另外半边身体飞到了城门外。
六百人的队伍,失去了过半的防御力量,立刻就显得破绽百出。
以长棍为兵器的关山月靠着攻击范围的优势,竭尽所能在掩护周围的百姓出城。
即便如此,仍然很快就爆发了第一例百姓的死亡,然后不断有人被醒尸偷袭致死,死亡的人数随着城门的接近而不断激增。
但不死虫的缺陷也在这一刻开始暴露——
它们的数量太难增殖了。
即便是通过撕咬的途径完成了传染,也仅限于第一次传染是有着充足的种群数量,等到了二次传染、三次传染的时候,就只能操控平民的身体勉强进行一些简单的动作。
别说要滋生内息了,连身体的控制权都需要一阵纠缠才能夺走。
没有谁敢停下脚步去帮助这些尚未被不死虫完全占据肉体的可怜人——
上百名身披甲胄的醒尸像是城墙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而前方仅有姜丰年与庆清朝靠着高强的武艺勉强撕开了一道缝隙能够逃生。
经过了大幅度的减员之后,这支队伍终于是抵达了城门。
重新平稳内息的苏幼安再一次释放“定”字法,把那上百名“守城军”连同两百多名正在畸变或已经完成畸变的醒尸给定在原地。
这一次的法术几乎是掏空了她全部的内息。
姜元守在她的身后,在后撤的途中不断挥刀挡开那些挣脱了法术束缚的醒尸。
六百人的队伍第一时间从东篱客栈出发,如今到了城门之外,竟然只剩下了三百人......
“辛苦了。”手持双剑的武者看到了队伍前方满脸疲惫的姜丰年,又看着他后方满脸惶恐不安的渭城百姓,便是充满敬意的拱手一礼。
“在下,全真教,李逸风。武功浅陋,只能护得十一人出城。”
“你也在城门遇到了那些守军?”同样是累得直喘粗气的庆清朝问他。
“我与点苍派的几位大师,还有五行门的道长合力闯出了城门。”李逸风的脸上流露出了鲜明的遗憾和痛惜,
“我们也是带着了数百名渭城百姓,再加上途中有许多‘有志之士’协助,本来应该平安出城。”
“却没想到那些武者在快要到城门的时候突然就......”
庆清朝有些听不下去了,便是沉重的叹息,“人性如此。”
李逸风也没有心思继续说了。
他接连几次摇头,“真是可惜了吴大师,他拼了命替我们杀出一条道路,却是让小人糟蹋。那些慌了头脑的家伙胡乱使用轻功抢道,差点害死了所有人。”
“你们接下来去哪儿?”李逸风走在队伍的前方,看向两位老人。
关山月不知何时是走了上来,“长安。”
“长安城。”李逸风点头,然后问向话事人模样的姜丰年,“那我们同行可好?”
“自然是......”姜丰年像是累着了,拉长了话语的尾音,慢悠悠的给上了答复,“不太好。”
一句“为什么”却是没能说出口。
姜丰年的长刀已经刺穿了他的心脏。
“李逸风”身后跟着的那十一位“百姓”立刻暴起,却在途中被关山月的长棍给拦住。
很快,姜元也加入了打斗,跟着关山月一起解决了这些歹徒。
“白瞎了你这五识境的修为,明明看到了苏家小姐却一言不发的跑过来找老夫搭话......知道卦阵转到你的方位的时候全是凶卦吗?”
姜丰年拔出刀,带出一串血珠,他另一只手握着的刀鞘上嵌着的卦阵哗啦啦的转个不停。
“李逸风”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不愧是‘多福道人’姜丰年,好一手趋吉避凶的卜卦之术。”
“他居然不喊你‘年刀’。”这是关山月的声音。
“月棒”关山月持着长棍走来,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剑客,“能喊出这个道号,看来你的来历也不算简单。”
“是六道教的人。”庆清朝突然下了定论,然后细剑出鞘,在月光照耀里闪烁出一片雪白的剑光,剑锋没入了“李逸风”的眉心。
正要发动体内的不死虫进行偷袭的“李逸风”立刻被这一剑扎了个严实。
噗通一声之后,他跪倒在地,再无生息。
“快把他的肚子挖开!”感识绝佳的苏幼安着急地在队伍后边大喊,她突然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她在那“起死回生”的往生姑身上感受过。
姜丰年的眼识立刻是清楚的捕捉到了一种容易让人忽视的内息正在“李逸风”肠胃的位置里涌现。
他立刻是上前一步挥刀,血液飘逸,见到一团苍白的丹药状的事物在胃里蠕动。
不死虫的虫卵?
仔细看,是成千上万的白色虫卵在活跃。
能见到有黑色的小虫正在破卵而出。
姜丰年立刻是劈出几刀,以刀气将它们搅得粉碎。
姜元学着他的动作,如法炮制的切开那些六道教信徒的腹部,果然找到了相似的丹药。
“别停下,快点离开,”庆清朝把细剑收入伪装成拐杖的剑鞘里,“周围肯定还会有埋伏!那些怪物说不定过会儿也要追上来了!”
已经被接连不断的冲击给吓得魂不守舍的渭城居民忘记了尖叫和哭喊,或许是疲累了。
他们僵硬的迈动双腿,跟着几位武者走进了无边无际的黑夜。
渭城的轮廓落在身后,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
*
子时。
熄灭了所有灯火的衙门深陷昏黑无光的领域。
威严气派的高墙下,陈照甩开衣袖,双目锐利如剑,极快的扫过面前这条死寂的甬道。
一个活人也没有了。
她紧皱着眉毛,再次运起轻功前进,仿佛鹰隼掠空般在甬道里留下一连串的爆鸣声。
地牢里空空如也。
吏舍里同样没有人。
税库、银局,夫子院,典吏衙......
所有的地方都去过了,连一具尸体都见不到。
陈照回到了大门外,突然是伸手打碎了墙边的一盏油灯。
她的手里捏住了油灯里的火烛,那火焰继续燃烧着。
空旷的街道里传出了清脆的掌声。
瞧见是那位腰间挂着金牌的总捕头挎着短刀缓步走来,在他的身旁跟着一位手持双铁环的女人。
正是那位崆峒派的弃徒,许连枷!
“可算是把您盼来了。方山子道友。”总捕头低沉的声音让陈照觉得有些刺耳。
陈照一言不发,身形穿梭在黑暗里,一瞬间挥出的拳锋刺向了他的心窝。
啪。那短刀突然拔出,恰到好处的接住了这一拳。
总捕头倒退了六步才卸掉了这份巨力。
“地狱道使者在哪儿?”陈照又是上前一拳,途中逼问他,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他露出破绽。
“在长安,在开封,可以在任何地方,但绝不会在渭城。”没想到对方真的回答了。
总捕头的手腕立刻是吃了陈照的一拳,骨骼折断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此时却是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你想想,六道教为什么要想办法把大半个江湖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这里?”
“嘿,真想看看细柳军回到长安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一副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