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沦陷在一片火海。
屋脊的阴影在火光里显得更加深邃和立体,坐在瓦片簇拥之上的望兽好似活了过来,石刻的尖嘴獠牙仿佛在滴着血。
地狱道使者站在望兽的后方,他的眼底倒映着被火焰淹没的长安。
忽然是有一位佩戴饿鬼面具的人物从黑暗里走出。
“三善道的诸位使者正在接近渭城。”
地狱道使者并不理会他。
“虽然地狱道所有的教徒都充当了不死虫的养分......但是能完成教主的命令,算是值得。”饿鬼道使者站在了望兽的头顶,然后半蹲了下来,面具里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同僚,那眼睛里是近乎疯狂的无休止的饥饿。
“苏幼安会死,陈照会死,那些名门正派的伪君子一个也逃不走......你也一样。”
“现在的你,真是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要弱小啊。”
地狱道使者仍是一言不发,只是用一种阴冷的眼神同他对视。
直到饿鬼收敛起危险的目光,不动声色的侧过了脸,仿佛无所事事的看向了被火焰染红的夜空。
......
走进了树林,好像是一瞬间就远离了喧嚣的渭城。
人群的气氛低沉着,有孩童抱着父母在哭泣。灾难爆发得太快,没有任何的准备就要背井离乡。
若非是这些武者曾经协助过守城军在城里进行了几天的调查,在街坊间有着相当的威信,恐怕六道教阴谋显露的那一刻甚至都不会有几个人愿意跟着他们离开。
林间的土腥味与汗液的气味混合,在队伍里弥漫成一种难言的恐慌与沮丧。
没有人注意到,在随着深入树林,空气里逐渐有雾气缭绕。
苏幼安捏着画笔,眼神飘忽不定的落在树梢上不时被惊吓得跃起、扑腾着翅膀逃跑的鸟雀。
姜元跟在她的身旁,看着前方层层叠叠的人影,止不住的担忧,“老师,你说这渭城里还能有多少人逃出来?”‘
听到这个问题,失魂落魄的走在他们前面的几位渭城居民霎时间是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脚步也不由自主的放慢了一些。
苏幼安注意到了他们的反应,眼底里添上了些许抹阴霾,“我不知道。”
这是她第一次回答不上姜元的问题。
苏幼安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泞的新鞋,“寻常百姓想要逃出如今的渭城,太难。”
“进到渭城的江湖人多是为了寻觅‘四渎神功’,六道教以不死虫封城,反而是会加剧他们对于‘四渎诀现世渭城’这则消息的信服。”
“连他们都不逃,那些被困在城里的百姓更是不愿逃、也无处逃。”
姜元感受着这话语里浓郁的无奈与无力,本就低沉迷茫的心情立刻变得莫名的烦躁,像是干草堆里丢进了一枚火折子——
他的瞳孔里倒映出了鲜明的火焰,但是在他有所反应之前,身体就自行动了起来。
环首刀脱鞘而出,雪白的刀刃贴着箭簇的擦过的瞬间偏转,将这支燃烧的、涂着油的箭矢给劈断。
林间的雾气一下子变得浓郁了,漆黑着模糊着,让人无法看清三尺之外的任何事物。
“敌袭!”庆清朝作为前禁军的本能反应,让他立刻喊出了这句话。
但这群平民组成的队伍在如此情急之下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来自庆清朝的提醒只是让他们更加慌张和恐惧。
这种恐惧自上而下流淌,灌注在双脚,一群人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拼命的在大雾里胡乱奔逃。
痛苦的呼喊与孩童、妇女的尖叫成为了杀戮开端的信号。
数不清的箭矢从浓雾里倾泻而出,立刻被几位五识境的武者招架,但人力终有尽时,仍然是有箭矢从他们防御的空隙里钻入,在人群里造成了有效的杀伤。
这进一步的扩大了居民们的恐慌,即便有人摔倒了,也会不顾惨叫的踩踏而过,歇斯底里的逃向迷雾深处。
但迎接他们的是手执兵器在雾气笼罩里等候多时的六道教信徒。
血液喷溅、肌肉和骨骼被刀刃劈砍连同一切的哭喊混合成让人心脏急颤的喧嚣。
刚刚施展过“定”字法的苏幼安再一次从袖里扯出两张宣纸,持着画笔在纸上极快的书写。
敌人已经知道了这种法术的厉害,便是提早防备,在她的笔尖刚刚触及到纸面的刹那,就见到一抹劲气从林间射出,撕碎了宣纸。
姜元下意识就挥刀挡在苏幼安的身前,要给她争取到施展法术的时间。
然而就在他向前迈出一步的刹那,犹如坠落悬崖般的失重感立刻侵袭向全身。
便是不受控制的飞入了雾中。
紧接着,脖颈处传来的炽热让姜元不敢再挣扎。
一位如同有迷雾笼罩、相貌模糊不清的人物走出雾气缭绕的黑暗,他伸手捏住姜元的后颈,语气悲悯的说着,“小施主,请不要轻举妄动。”
随着话音落下,弥漫在周围的雾气立刻消散大半。
月光穿过浓雾的缝隙洒落,宛若溪水一样冰冷的流淌在林间,漫过遍地尸体,照耀出正在跟六道教信众缠斗的几位武者。
“他不是五识境。”可怕的猜测在脑海里闪烁。
苏幼安在看到那钳制姜元的敌人的刹那心脏仿佛是停跳了半拍,难言的压迫感让她近乎是无法喘息。
姜元更是能清楚感受到死亡的威胁从身后侵袭而来,便是僵硬着肢体,不敢动作。
“贫僧无意再造杀孽,”这迷雾笼罩面容的人形发出了难辨男女的声音,怜悯而悲戚。
“人间之道,追因究果。各位施主庇护天命多年,是大功德,还请就此留步,日后必得善报。”
那双藏在迷雾之后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
因果的痕迹在顷刻间成丝成缕在这双眼睛里变得清晰。
“是你?”它忽然是越过一众武者,落向了人群最后方的苏幼安,声音立刻变得激动,“是你提前唤醒了天命!”
便见到雾气又散开了些许,隐隐约约能见到一袭破旧的袈裟。
“所谓‘由因及果’,本该在六年之后出世的武神提前接受了自己的天命,苏小姐,你必须跟贫僧走一趟了。”
话音未落,就见到姜元忽然抬起了手,掌刀裹挟内力刺入了身旁的迷雾之中——
人间道使者的声音戛然而止。
啪嗒。
滚烫的血液顺着姜元的手掌洒落在地。
整个树林里霎时间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