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夫手下确实利索。
两盏茶。
就缝合完毕。
方锦珠松开手。
褚烨后背已经濡湿一片。
不是因为疼。
而是因为这期间心绪不定，难以控制。
方锦珠甩了甩手，笑道，“将军的定力确实厉害，我这忙帮的确实有些多余了。”
黄大夫一边包扎收尾，一边摇头，“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将军定力自然是好，但锦珠姑娘的忙也不是白帮的，至少保我一个安心......”
说着他满脸自豪欣慰道，“今日第一次试手很是成功，也给了老夫莫大的信心，等回了军营，老夫要将此缝合术传导下去，造福三军！”
方锦珠望向褚烨，脑海中灵光一闪，“军营里有多少军医？”
见她眼底发亮，像是又得到了什么启发，褚烨赶紧挺了挺身背，心神复宁，“有二十六人。”
“九万军队，才二十六个大夫？”
方锦珠顿时摇头，“太少了，太少了......”
黄大夫连连附和道，“锦珠姑娘所言甚是啊......”
“每次大战，伤者何止千百，就算我们日夜不休也救不过来，其实好多士兵本来伤不至死，可奈何医治不及时，硬生生拖的咽了气......”
说到此处，黄大夫微浑的眼底浸上了湿意，“可那些孩子们为了不然我们忙中出错，明明疼的死去活来，却宁愿把舌根咬烂都不大喊大叫一声，他们也想活着啊......”
不提还好。
一提及，那些战后的凄惨景象争相涌进脑海，化做心疼无力的泪水，从黄大夫眼底滚滚而出。
“可我们真的是救不过来啊，每每这时候，老夫恨不得能长出三头六臂，恨不能羽化成仙，一挥衣袖，就能救下所有的人......呜呜......”
末了，黄大夫竟掩面失声痛哭起来，“可我们终究不是神啊，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褚烨眼底，也凝上了一层浓浓的悲戚。
黄大夫声泪泣下之言，亦是他痛心所在。
战争残酷，免不了死人。
若是那些兄弟们死在搏杀之中也就罢了，起码免遭很多痛苦。
可如黄大夫所说，大部分的兄弟，其实是可以活下来的。
却偏偏因为医力不够，活生生的拖没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鲜血一点一点流尽而死，更绝望的事情了。
方锦珠赶紧起身，轻轻拍抚老者的脊背，“黄大夫，你可以伤心，但却万不要自责......”
“你们明明可以凭借医术安享富贵荣耀，可却坚守在最辛苦最危险的前线，谁说你们不是神，你们是有血有肉的神！”
你们就是有血有肉的神！！
黄大夫猛然抬头，呆呆的看向方锦珠，一张苍颜涕泪斑驳。
满是医者仁心的痕迹。
方锦珠的眸色动容闪烁，“神的力量也是有限的，就像你们唤我神女，可单凭我一人之力，也绝对是救不了北辽于水火的......”
“哪怕是神，也是需要借力的。”
“黄大夫，如果你想救更多的人，就要将你毕生所学，覆盖出去。”
“覆盖出去？”
黄大夫喃喃道，赶紧从怀里掏出粗布帕子，将面上涕泪囫囵擦净，“还请锦珠姑娘明示。”
方才还悲恸自责的一双眼眸，瞬间被期待的光芒遮盖。
褚烨再一次因着锦珠的话，而深深震撼。
她的善良睿智，总能轻而易举扭转局势，将一切不好的统统炼化为前行的力量。
“你们想想，如果所有人都懂得急救自救，会如何？”
方锦珠的眼神游走于褚烨和黄大夫面上，反问道。
黄大夫震惊道，“所有人都懂急救自救？这怎么可能？”
“学医十年，方可出一位能治病救人的大夫，世人皆知医路亢长艰辛，无此天赋者更是难于登天，所以愿行此路的人寥寥，不是老夫不赞同锦珠姑娘所言，而是......”
而是，她的话简直是天方夜谭。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因为即便是心存质疑，他也不想对锦珠姑娘不敬。
“您觉得是天方夜谭对吗？”
方锦珠却笑着将黄大夫不好说出口的话，轻松道出。
黄大夫眼底闪了闪，没有说话。
方锦珠望向褚烨，眨了眨眼，“你呢，也这么认为吗？”
褚烨沉默了一会，才如实道，“确实......难以实现......”
“可北辽能有今天，锦珠你出现在将军府，哪一样不是天方夜谭？”
“所以，没有绝对可言，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方锦珠忍不住打了个响指，眉眼皆是伯牙遇子期的欣慰意满，“但凡你是个顽固己见的，那就算是有我的出现，北辽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你说的对，这世上没有绝对可言，我刚刚也不是随口一说，而是可以真切落地的。”
黄大夫小心翼翼的将震撼怀疑咽下去，坐端了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恭敬神色。
方锦珠指了指褚烨受伤的腿，“黄大夫，您可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短短半日就习得缝合术？”
黄大夫一怔，随后连连摇头，“闻所未闻，何谈习得。”
“您不仅做到了，还做的很好。”
方锦珠扬了扬眉，“那敢问您，此事是否非医者，非天赋异禀之人不可做到？”
黄大夫沉吟了一番后，果断摇头，“虽然缝合术闻所未闻，但此术并不是非医者不可，也不需要什么天赋异禀，只要胆大心细者加以练习皆可以做到......”
“不过是练习的时日长短罢了。”
闻言，方锦珠看着他笑而不语。
黄大夫怔愣了几个呼吸，后一拍大腿，“是啊！！”
“如果当初，有更多的人，哪怕只懂这一样缝合止血之术，也可以从阎罗王手里抢回不少的伤兵啊！”
想到这里，他猛然弹站起来，激动的来回踱步，“急救急救，只要能先保住性命暂时无虞，那就能我们争取更多的诊治时间，救活更多的人！！”
“锦珠姑娘可是还有类同缝合术之类的急救之法？”
黄大夫扑通跪在了方锦珠身前，苍颜激动到飞舞，“若可以，老夫愿拜锦珠姑娘为师，请锦珠姑娘教授老夫更多的急救之法......”
然后又跪行到褚烨身前，字字急恳，“也请将军许老夫在城中挑选胆大心细之辈，习得急救之术，为我褚家军军医处囤积更多的医力，有备无患啊！！！”
褚烨伸手，将他搀扶起来，“黄大夫一腔忠恳，且此事本该是我职责之内该筹谋考虑的，岂有不应之理？”
“先别急，起来听锦珠把话说完，此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闻言，黄大夫眼底狂喜，赶紧起来重新端坐回凳子上。
方锦珠也不再卖关子，直接拿出手机搜索了后现代一切常见的急救科普视频。
心肺复苏，人工呼吸，预防休克，紧急止血，伤肢包扎......
详尽周全，应有尽有。
末了，方锦珠道，“虽然没有什么战事，但储备医力有备无患。”
“我觉得可以双管齐下，一边从城中招募胆大心细有抱负的年轻人，加以考校挑选......”
“一边让军营里的军医分批来将军府学习，等所有军医学有所成，便可以他们为首，组建二十六支医疗队。”
方锦珠望向褚烨，“将军可以规定周期考核比试，设立奖惩，这样可以充分激发各医疗队的学习动力，可以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随着她把脑海里的主意轮毂，一条条罗列出来，褚烨和黄大夫看着她的眼神，宛如仰望神明。
谁说神明必须拥有无上法力才能救赎凡世。
一颗睿智慈悲的玲珑心，足矣！
“一会我就将方才所说一切，落纸为章......”
方锦珠笑着指了指自己，“我给建议出方法......”
然后又指向黄大夫，“您老带着军医们勤扎苦练，识人挑才。”
末了朝褚烨眨了眨眼，“将军全力给我们当支撑......”
“我保证，不出三个月，北辽的医备力量绝对扶摇直上三万里！”
“如何，两位觉得可行？”
褚烨和黄大夫对视，然后斗志昂扬的齐齐点头，“可行，可行！！！”
......
拿定主意后。
褚烨立刻命人将黄大夫所住的院子全部收拾了出来。
又下令让叶庭轩将军医均分为二。
一半暂时留守军营，一半护送来将军府学习。
方锦珠和黄大夫则开始一一敲定组建医疗队的细则，并将适合战后所需的急救的学习资料，整理了出来。
这一忙。
就到了幕时。
天光逐渐昏暗。
却阻止不了黄大夫学习的劲头。
见状，方锦珠直接安排上蓄电灯，并嘱咐他欲速则不达，最迟子时就要睡觉。
担心老者废寝忘食的搞事业，而将她的话置若罔闻，末了她还施以了小小的威胁。
说会让褚家军监督他，若过子时房间还未关灯，明日她就要没收蓄电灯。
晚饭后。
褚老夫人带着三小只去洗漱。
独留方锦珠和褚烨在粮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