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苏晓敏有个优点，说轻松立马就能轻松起来，不像那些城府很深的人，想轻松也只能是故作轻松。苏晓敏不，一旦她把某件事看开了，那是真看开，没有一丝一毫的伪装。
有了唐天忆那番怪理论，苏晓敏忽然觉得，国际商城不是个事了，既然向健江点名要让陈志安管，那就让陈志安去管，她性做个甩手掌柜，站一边看进展好了。
看有时候比干要好，干时你未必能把许多事理清，未必能从乱麻一样的纠葛理出头绪，看就不一样。你站边上，别人的一举一动，都你眼里，甚至别人的内心，你也能看到几分。而且，除事件之外，你还能观到很多意想不到的风景。
陈志安跟曹辛娜的不轨之举，就让苏晓敏不慎给看到了。
那是送走赵士杰一周之后的某个日子，苏晓敏因为电话跟瞿书杨吵了架，心情非常糟糕，就想找个人诉诉心的苦。一开始她是想找罗维平的，想想，自从上次省城那一面后，她跟罗维平之间，好像断了联系。她拿起电话，怀着一份难以言说的心情打给罗维平，没想，罗维平没接，过了几分钟，她收到一条短信，是罗维平来的，只有几个字，毫无感**彩：我现忙，以后说。
以后说，以后说什么呢？或者，他们有以后吗？这些烦人的问题一股脑儿冒出来，把她的心情折磨得糟了。苏晓敏不想继续闷办公室，想到外面透透空气。她叫上蔡小妮，说到洪水看看。前段时间，洪水有位老上访户找到苏晓敏，反映了他十年没解决的一个问题，这是位老教师，他原先洪水市心有座祖传的老院子，洪水搞展，将老院子撤了，答应老院子后面修的楼房给他补偿一套，结果楼房竣工，开商要让他交五万元差价，老教师不满了，说政府骗人，开商也骗人，政府和开商串通一气，合伙坑骗老姓。结果就因为这么一句牢骚话，有人将他强行抓进派出所，关了十天。自此，老教师开始上访，上访的结果，是洪水市城郊修的安置房给他解决了一套，但老教师不满意，拿着当初他跟拆迁办签订的协议，四处上访。就这么一件事，上上下下没人彻底解决。苏晓敏了解情况后，责成洪水市政府按初签订的协议，给老教师城心兑现一套楼房，并一次性解决五万元补偿费。房子是很快落实了，搬家前一天，老教师特意从洪水赶过来，请苏晓敏到他家喝搬家酒。苏晓敏实是腾不开时间，没去，但她电话向老教师表示了恭贺。苏晓敏想去看一看，那五万元补偿费落实没，现下面办事，真是让人不放心啊。五万元事小，伤了一个老人的心，事大。苏晓敏跟蔡小妮刚上了车，谢芬芳的电话到了，大呼小叫说：“苏市长，您哪儿，我有急事向您汇报。”苏晓敏说自己要去洪水，等回来。谢芬芳说，这事很重要，千万不能耽搁。苏晓敏听谢芬芳的口气，以为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便让谢芬芳到市政府来。谢芬芳说：“这事不能上您办公室，我一进您的办公室腿就抖，说话也不利落，还是劳驾一下市长，我现香茗聚茶坊，市长您能出来一下吗？”
好家伙，口气不小，敢让市长出去见她。这就是谢芬芳的风格，做什么事都不按规矩来，不过苏晓敏能理解她，上次省城，是她无微不至替她照顾婆婆，也是她缓和了她跟婆婆的关系。苏晓敏觉得谢芬芳是那种有口无心的人，虽不拘小节，人却很实很厚道。便笑道：“你大科长一声令下，我哪敢不从，好，几分钟后到。”
谢芬芳电话里咯咯笑出了声：“市长又批评我了，以后保证不敢。”
十分钟后，苏晓敏来到位于西城区的老水街，这是东江人专门喝茶休闲的地方，苏晓敏跟唐天忆喝过一次茶，感觉这里的气氛非常不错，特有情调。她还说，等时机成熟了，把这条街修一下，给老姓也留点休闲娱乐的空间。唐天忆却反对她重修，说一修，原来那味就没了，不如还是保持老样子，有种怀旧感。
苏晓敏一眼就望见立茶坊门口的谢芬芳，谢芬芳穿一件大红t恤，特别醒目。她冲蔡小妮说：“你先回去，回头等我电话。”蔡小妮知趣地走了，苏晓敏笑吟吟朝谢芬芳走去。
等进了茶楼，还未坐定，谢芬芳便说：“市长千万别批评我，今天这件事，真不能办公室说。”
苏晓敏说：“知道了，唠唠叨叨，哪有多么多解释？”
谢芬芳吐了下舌头，点了普洱茶，自己熟练地烫起壶来。苏晓敏看她轻车熟路的样子，笑道：“你是这里的常客？”谢芬芳摇头：“我也不常来，我这功夫，是跟公公学的。”苏晓敏这才记起，人大主任荣怀山对茶有瘾，品茶极为讲究，人大有时候开会，他都要烫上一壶好茶，边品边开。
“到底什么事？”见谢芬芳只顾摆弄茶具，却不急着说话，苏晓敏耐不住地问。
谢芬芳脸红一下，扮个鬼脸，神神秘秘道：“我说了，您可不能怪我。”
“你这人怎么回事，啥时候也学得婆婆妈妈了？”
谢芬芳再次扮个鬼脸，给苏晓敏双手捧上茶，等苏晓敏品了，她才道：“我把杨妮的背景全查清楚了，果真是个妖精。”
“杨妮？！”苏晓敏惊得差点把茶杯扔下去，进而，她就吼道：“谢芬芳，谁让你查她的？！”
谢芬芳吓得从地上弹起来，刚才脸上的得意和从容全然不见，换成了惊骇至极的神情。嘴唇嗫嚅着：“不……不是说好不火的吗？”
“我不火，我不火还夸你啊，无聊！”说完，苏晓敏腾地站起，就往外走。
谢芬芳急了，堵苏晓敏前面：“市长，您别怒啊，您怒了我可就不知道该咋办了。”
“回你单位，上班去！”苏晓敏呵斥了一声，步子跃过谢芬芳，出了包间。
谢芬芳追上来，一把拽住苏晓敏：“市长您别走，别走啊，还有重要的情况没向您汇报呢。”
苏晓敏狐疑地瞪住谢芬芳，似乎没刚才那么冲动了，脚步也有些迟疑。
“还有什么情况？”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要问出这么一句。
谢芬芳一看有望，脸上马上堆出笑：“先坐嘛，您这一火，我魂都没了，哪还有什么思路。”
“思路，一天不干工作，乱七八糟搞些什么名堂？！”苏晓敏话虽说得很严肃，人，却又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
谢芬芳长舒一口气，我的姑奶奶，还以为她不火呢，起火来比男人凶多了。
谢芬芳这种人，典型的胆大心细，从刚才苏晓敏一连串举动，她迅速判断出，苏晓敏对此事上了心。不上心才怪，哪个女人对这事不上心，我谢芬芳服她！老公被小妖精勾走了，还有比这严重的事么，堂堂一个市长，居然，居然……谢芬芳先替苏晓敏鸣起不平来。
“说啊，还有什么重要事，不会是你也无聊得慌？”苏晓敏果然了谢芬芳的计，她让谢芬芳后那句话击了。
谢芬芳偷偷一笑，原又恢复到刚见面那个状态，一边摆弄着茶器，一边斟酌，怎么跟她讲这件事呢？
谢芬芳绝不是无聊到没事干的程，也不是拿杨妮这件事来讨好苏晓敏，她是被激的。
上次苏晓敏因为跟瞿书杨吵架，逃离金江后，谢芬芳又省城多待了两天，名义是上看望工商局那位职工，实则，是跟荷鬼混一起。
也难怪，荷跟谢芬芳，像是上辈子有缘，一见面就投机，不只是相见恨晚，简直是恨太晚了。苏晓敏离开金江的那天夜晚，荷跟谢芬芳去了宾馆，白日病房里说话不过瘾，婆婆总是插嘴，生怕她抢了小芳似的。她跟着谢芬芳，想痛痛快快聊一场，结果聊到间，就把杨妮的事说了。谢芬芳一听就炸了锅：“好啊，有人敢跟市长抢老公，吃豹子胆了。”荷也说吃豹子胆了，谢芬芳说修理她，荷也说修理她。两人很快商定，由谢芬芳出面，先教训一顿杨妮，如果杨妮知错该错，不再跟瞿书杨来往，就放过她，如果她厚颜无耻，继续跟瞿书杨眉来眼去，就让她身败名裂。
至于怎么让杨妮身败名裂，两个人却没细说，其实也说不出什么细的，当时完全是冲动，两个疯子到了一起，从头到尾就全成了疯话。
谢芬芳算是一个有能耐的人，本来她有个关系，也瞿书杨他们学院，但她愣是没动用这层关系，心想不就一个研究生么，傻乎乎的，叫出来大骂一顿，保证吓得她屁滚尿流，落荒而逃。她揣着一腔豪情，按荷提供的地址还有照片，直接找到瞿书杨学院去。杨妮住研究生公寓，谢芬芳等研究生们吃饭的空，公寓楼口堵住了杨妮。原以为，只要堵住杨妮，天下就是她的了，哪知，刚一遇面，她就败下阵来。
杨妮这女子，实是不一般了，怪不得瞿书杨放着市长老婆不好好爱，还要跟人家眉来眼去。
她是女人的极品啊。骂她妖精，是谢芬芳实不知道该怎么贬杨妮，但不贬她心里又不舒服！
谢芬芳那天完全被杨妮震住了。从公寓楼里走出来的杨妮刚刚剪了短，齐耳的短衬得她那张脸格外年轻，其实杨妮已经过了三十岁了，但谢芬芳眼里，杨妮顶多也就二十五、岁。年龄上的优势倒也震不住谢芬芳，作为女人，谢芬芳也年轻过，而且她年轻的时候，姿色绝不杨妮之下。震住谢芬芳的是杨妮的气质。
你可以跟别人比打扮，比化妆，甚至比美色，但你就是不能跟别人比气质，气质这东西，有说是与生俱来的，也有说后天修炼的，但谢芬芳眼里，气质是个完全陌生的东西，她什么也不缺，独独缺的，就是这气质。杨妮那天穿一件无袖t恤，园领，天蓝色的，跟那天金江的天空接近一个颜色，于是谢芬芳眼里，杨妮那天就多了种天空的遥远和神秘，跟她距离很远，她必须抬起头来，才能把杨妮看得真切。但是她能看真切么，谢芬芳后来的回答是，不能。
杨妮太有学究味了，这学究味跟瞿书杨他们身上的学究味还不同。瞿书杨他们身上的学究味散着一股霉气，一股腐朽，杨妮不，清清爽爽的，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清清澈澈，就让你的灵魂显了形。真的是显了形，谢芬芳一开始还不觉得，认为这么一个小毛丫头，傻不啦叽的样子，压根就不是她的对手嘛，她还有点轻敌，装腔作势看着她，并且问出一句：“你就是杨妮？”
杨妮端详了一会谢芬芳，确认不是自己的亲戚，抬手捋了下头，笑吟吟道：“我是杨妮，请问你是？”
“我是谁不用你管，杨妮你给我听好了，今天我专程来，是教训你的。”
就这么一句，就充分暴露出谢芬芳的没化来，化人哪能这么说话，化人骂人也是绉绉的，不带恐吓味。如果是街头或集市口倒也罢了，那里是比武功比蛮劲的，谁的嗓门大谁就有理，但这是学院，是人才济济的地方，也是化味很浓的地方，谢芬芳这种气势，就一点使不开。谢芬芳说完头句，正想跟出第二句，第二句她想说得有气势一点，具有下马威一点，可是杨妮说话了。杨妮把左手的饭盒换到右手，用左手扶了扶眼镜，对了，杨妮戴眼镜，有学问有气质的哪个不戴眼镜？杨妮略显陌生地盯住谢芬芳，道：“我不认识你呀，我做了什么错事，要劳你老人家的驾，专程跑来教训我？”
“你――？”谢芬芳明显是对杨妮这声老人家不满意，她才四十岁，怎么就能称老人家？但不满意也是闲的，跟杨妮一比，她那张让化妆品挽救过的脸，就的确显得苍老了点。算了，不跟她计较这个，还是开门见山，打出底牌。但偏是，她又多说了一句废话。
“杨妮我告诉你，甭看你年轻，也有老的时候，等你老了，就会后悔你今天所说的话。”
“谢谢，等我老了再说。”杨妮不惊不乱，镇定得让谢芬芳惊讶，谢芬芳一咬牙：“杨妮你给我听好了，我可不管你是研究生还是烟酒生，勾引人家老公是不对的，当第三者绝不有好下场。”
杨妮长长地哦了一声，又把右手的饭盒换到左手，奇怪，她总换手做什么，谢芬芳到现也没弄明白。
“请问你老公是谁，我不认识他呀。”杨妮依旧端庄着脸，很淑女地问了一句。
“不是我老公，你勾引我老公，我巴不得呢，是别人老公。”
“别人老公？大妈，你不是居委会的，别人老公的事你也管？”
“你――？！”谢芬芳又被杨妮呛了一句，差点就控制不住跳将起来，家里，谢芬芳如果火，是很容易跳将起来的。她跳将起来的样子有时候像猴子，有时候又像一只没有战斗力的鹿，总之，都不美观。
“杨妮我跟你说，瞿教授老婆是市长，我是市里的干部，我是来替市长鸣不平的。”
“你是说瞿教授啊，不好意思，我很爱他，当然，他也很爱我，这跟市长没有关系，跟干部没关系，大妈，你还是回市里去，这是学院。”
“爱……？杨妮，你敢说爱，你好无耻啊。”谢芬芳浑身抖，不是气的，一开始她以为是气的，后来她才明白，是被杨妮那种镇定自若目空一切的气势骇的，哪有这种女人，竟然大言不惭说自己爱别人家老公。
“我很好，谢谢你提醒，不过我也告诉你一句，乡下老太婆那一套，以后别往这儿带，不好意思，打饭时间到了，我要去食堂，不陪你了。”
说完，杨妮就踩着比华尔兹还优雅的步子，一只可爱的猫一样，步态轻盈地走了。谢芬芳大怒看到了杨妮脚上的鞋子，一双极普通的运动鞋，那种鞋送给她她都不穿，地摊货嘛，可杨妮这小妖，居然就能用这么普通的鞋子走出那么优雅的舞步！
谢芬芳那天是模仿着杨妮的步子走出校园的，没办法，谢芬芳虽然化不高，但对优雅的东西，有一种致命的爱。一出了校园，她就大吼起来，当然是心里吼：“好个杨妮，欺负我没化，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芬芳当即找到她学院的那层关系，如此这般说了，要求那人迅速查清杨妮的底细，她要采取第二号计划，就是找杨妮的家人，爸爸妈妈都行，她不信没人管得了杨妮。
那人笑笑，也是很优雅的笑，奇怪，学院的人笑起来怎么都一个颜色，都还带着股茉莉花香，跟机关那种笑完全不同，机关的笑是从肌肉深处硬拉出来的，他们的笑则是轻风吹拂着海面一样，极自然，让人极舒服。
那人笑到一半，不笑了，很温和地道：“不用查了，她是社科院杨先生的宝贝女儿，杨先生你听过？”说着，那人道出了一个名字，谢芬芳似乎觉得，这名字很熟，后来一想，也不熟，不过这名字确实不一般，他是国宝级的专家，是瞿书杨的前导师。那人紧跟着告诉她，杨先生夫妇目前美国，他们是接受白宫的邀请去的。
“白宫，白宫……”谢芬芳本想说白宫有什么了不起啊，如果惹极了，我也到那边找他。但终还是没说，因为这种话实说不出口。
谢芬芳并不气馁，倒是荷气馁得不行：“怎么办啊，专家肯定比市长大，再说，杨先生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又年轻又有学问，还那么漂亮，她要是不丢手，我看瞿书杨就回不来了。”
“办法只有一个。”
“什么办法，快说。”荷急不可待道。
“让市长放下架子，变着法子笼络住瞿书杨。”
“你这不是废话么，要是能笼络得住，还能生这种事？”荷急得要哭。
谢芬芳今天急着找苏晓敏，就是想教给她几招笼络男人的法子，没办法，摊上这种事，只能女人倒霉。
苏晓敏还没听完，脑袋就要爆炸了，哪还有心思跟着谢芬芳学奇拳怪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