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姝扬了下眉梢。

    她好像什么都没干吧?他却又是一副受伤的表情。

    要论心肠硬,姜青姝觉得这群权臣一个个都不比她差,谢安韫和张瑾在某些方面杀伐果断,甚至地更其

    现在倒好。

    他们反过来说她心狠。

    “你错了,朕不会报复任何人。”她收回手,端详着谢安韫苍白又俊美的脸,说:&34;身为国君,凡事不能讲究私心。&34;

    “陛下毒入肺腑,都要死了,讲讲私心又何妨。”

    &34;朕是要死了,不是大昭要亡了。&34;

    她淡淡道:“君后有孕,朕也已经拟好了昭告天下的诏书,若上天有眼,自会给那孩子该有的血脉,君后会扶她继承朕的江山,朕死也瞑目了。”

    她太懂怎么扎他心窝子了。

    谢安韫冷笑出声,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厌倦地闭眼道:“陆方。”守在外面的陆方连忙推门进来。

    &34;郎君。&34;

    &34;把娄平带出来。&34;

    陆方悚然一惊,怀疑自己的耳朵,&34;郎君,这……&34;他急切地看向谢安韫的脸,但对方却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他张了张嘴想劝,听到女帝说:&34;你这下属,倒是忠心,生怕你自弃筹码、自寻死路。&34;

    谢安韫冷笑,“看在臣这么自寻死路的份上,陛下日后应该不会鞭臣的尸吧。”

    “何止,朕还会赐你全尸。”

    “那臣倒是要谢陛下隆恩了。”

    这两个人的谈话内容太过惊悚,陆方僵立在那儿,迟迟不愿意去带娄平过来,但他稍一抬头,就看到那年轻的天子一边在笑着说话,一边用那双锋利的眸子在审视自己。

    陆方头皮发紧。

    郎君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啊……

    陆方仅那一眼,都能感觉到那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这就是羽翼渐丰的天子,仅仅十八九岁,却已经这么心思深沉,等日后…

    陆方不敢想。

    “愣什么神。”谢安韫冷冰冰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陆方连忙躬身应了,转身去带娄平了,姜青姝踱步到门

    口,远远望了一眼院子里已被松绑、陷入昏迷的谢钊,说:“谢氏子弟日益仰赖家族荫蔽,的确只有谢卿有真才实学,若能为朕所用,将来也能成为青史留名之臣。&34;

    可惜啊。他并不想跟她成就什么千古君臣佳话,他只想做不可告人的淫/秽阴暗之事。

    片刻之后,陆方将娄平及其妻儿全都带来了,姜青姝把袖子里的伤药留下,吩咐薛兆派人去安置娄平妻儿,随后转身直接上了马车。

    女帝离开之后,谢安韫还扶着门框站在那儿,久久未动。

    他抬头看了看暗沉的天色,突然说:“陆方。”

    &34;郎君,奴在。&34;

    “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太阳了吧。”

    陆方无言,想说今日其实是大好的晴天,正午时日头可烈了,只是两个时辰前天色突然变差了,郎君也是那时候,才从连日的昏迷中醒来。

    谢安韫没有再看天,他忍着疼艰难地抬剑走过庭院,看也不看地上奄奄一息的人一眼:“走吧。&34;

    &34;那谢钊……&34;

    &34;不杀了。&34;

    &34;您不怕他回头去跟太傅告状……&34;

    &34;告状?随他去。”男人讽刺般地笑了一声,“我都快被打死了,父亲还能怎么罚我,你以为他当真有底气舍弃我这个棋子?&34;

    不会的。要打死,前几日就打死了,岂能由他苟延残喘到现在呢?

    马车入皇宫,姜青姝更换完帝王服饰,这才正式召见了娄平。

    娄平只是一介布衣,之所以有“神医”之名,是因为其曾治好了无数疑难杂症,医术确实极为了得,且济世救人侠义心肠,无论是乞丐还是妇人,他都愿意为其诊治,且不收穷苦之人的诊金。

    且有一个不能打破的规则——不治任何当官的。

    如此,他在百姓之中名望渐高,树大招风,一次偶然,就被谢安韫的人盯上了。

    他不事权贵,但谢安韫对付人的手段非常狠辣,据说被威胁之初,娄平曾动过自戕的念头,但也不知被如何威胁,连寻死都不敢。

    如今的娄平近乎心如死灰。

    被他们带走时,他也不作他想,无非是新一轮

    威胁罢了,谁知下了马车之后,他被一群着装皆与民间不同、举止严肃拘谨的人带去整理仪容,走进这巍峨肃穆的宫室。

    带他进去的人说:“稍后面圣,行跪拜礼,不必紧张。”娄平愣住了。

    面、面圣?

    那人又说:“别抬头,不许四处张望,陛下问你什么就答,不许多言。”

    娄平连忙垂首,却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有些弄不清楚这是什么。

    他随人进殿,宫室的几个角落里还烧着炭火,将阁内熏得热乎极了,明明要入夏了,但女帝近日因毒畏寒,殿中门窗紧闭,刚一进去人就冒了汗。

    娄平看到那炭盆,神色若有所思,他跟着引领内官走到内室,在一面屏风外跪了下来。

    “草、草民拜见陛下……”

    他俯身跪拜,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不敢抬头。

    里面一片寂静,片刻后,一道极为年轻的女声说:“娄大夫是吗?你的家人皆无恙,朕已经命人安置好了,稍后你便能与他们团聚。&34;

    娄平连忙道:&34;多、多谢陛下……&34;

    &34;过来,给朕诊脉。&34;

    娄平犹豫了一番,他早在从医之时就已经立誓,不会为任何权贵诊治,自然也包括皇帝,那位谢大人是强逼他违背誓言,想来这个皇帝也…

    强权之下,什么誓言都显得可笑,只要他想活命,就没有抵抗的资格。娄平心底苦笑。

    女帝见他迟迟未动,嗓音带了几分笑意,“怎么,娄大夫坚守‘不为官员诊治’的规矩,连亲自下毒所害的人,也不肯救治么?&34;

    娄平闻言大惊,猛地抬头,“什么!难道说……”

    陛下是他亲自下毒害的人?

    谢大人逼他下毒,害的是皇帝?!

    这一句话,就骇得娄平魂飞到九霄云外,呆呆地跪坐在地上,忘了反应。

    女帝不再说话,一侧的邓漪适当替陛下出声道:“下毒弑君,可是抄家灭族之罪,陛下仁善,念

    及你是受人胁迫不予追究,但解铃还须系铃人,还请娄大夫为陛下解毒。&34;

    娄平这才道:“这是草民应该的。”

    邓漪示意他起身,带着

    他绕过屏风,她抬手卷起纱帘,露出榻上裹着狐裘安静坐着的女帝,娄平无意间瞥到了一眼,心里暗道:这位九五之尊原来这么年轻,看起来竟与他女儿一般大。

    都是一样的青春年华。

    一想到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也感到了稍许愧疚。他抬起手来,邓漪卷起女帝的衣袖,露出一截手腕来。

    片刻后。

    娄平说:“症状比草民想象的要轻,毒虽进肺腑,却不致命,草民这就写点方子,陛下只要一日按时服用三次,最多半个月就会痊愈。&34;

    &34;不致命?&39;

    “是。”娄平垂头说:“那个大人逼草民下毒时,要求症状厉害,却不害性命。”可是方才在那破院子里,谢安韫却口口声声说她会被毒死。

    吓唬她的?

    姜青姝还真信了,谢安韫倒算有自知之明,笃定这么说她会信,他若说自己不想害她,那毒没有后遗症,她反而还会以为他是在骗她。

    她一时无言。

    娄平又细细把了脉,说:“此外,陛下平素操劳又缺乏锻炼体魄,需要悉心调养。”

    &34;好。&34;

    姜青姝淡淡道:“劳烦娄大夫了,这几日朕会派人保护你和你的家人,不必担心起居与安全,待朕痊愈,另有赏赐。&34;

    娄平一惊,从女帝的话中听出来了控制与软禁的意思,心底苦笑,果然他一时半会还是回不去从前的平静生活。

    但这毕竟是皇帝。娄平心里也明白,只是叹息。

    姜青姝如何看不出此人的心思,同时,她也看到此人的特质上写着罕见的“妙手回春”tag,自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

    笑话,看到好数值不用,她傻吗?

    邓漪挥手,让人拿了纸笔来,让娄平跪坐在地上写方子,姜青姝待他快写好时,略一沉吟,又缓缓道:“娄大夫一共下过两次毒,是么。”

    “是。”

    &34;第一次下毒,是堕胎药。&34;

    &34; 是。

    娄平握着笔的手开始抖,头越垂越低,没想到女帝全都知道,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那一次险些害死朕的皇嗣,还好朕及时发现,自己将

    那碗药喝了,却险些耽搁了殿试。”

    娄平:&39;

    娄平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女帝是无须怀孕的,但“谋害皇嗣”这事,听起来也极为骇人听闻。

    姜青姝缓缓开口:“这一次下毒朕不计较,娄大夫若能让朕痊愈,也算扯平,只是朕中毒两次,其间也耽搁不少朝政国事,朕即便为平民,依本朝律法,娄大夫也须受责。&34;

    女帝说罢,稍稍静了静,偏首看向一侧的邓漪。

    邓漪朗声道:&34;按大昭律,凡谋害性命者,不管受害者是否死亡,首犯皆须凌迟,财产断付死者之家,其妻子等虽不知情,罚流二千里。从犯加功者斩首,但其财产、家口不罚;不加功者,首犯减轻一等,斩首且流放亲族。&34;

    ——这几日,邓漪被女帝特许读书,但她最先读的书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大昭律法,女帝方才有意看了她一眼,也有考校之意。

    娄平听闻邓漪的话,惊骇异常,猛地放下手中的笔抬首:“陛下……”

    一侧宫人叱道:“放肆!不许直视圣颜!”

    娄平又再次垂首,身子却抖个不停。

    姜青姝淡淡看着,心里叹息,这么把人吓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谢安韫一样,威逼利诱人家做伤天害理的事。

    她放缓声音:“法不可废,但朕可以让你功过相抵,朕记得太医署尚有职位空缺,娄大夫若能为国效力,朕赐你太医令之位,又何尝不是一个好去处?&34;

    娄平却痛苦闭目,强忍着恐惧咬牙道:“陛下,草民……草民从医之初就曾立誓言,怎么可以余生都在宫中……还望陛下不要逼迫草民……&34;

    唉。

    果然没这么好说动啊。

    想收服一个神医成为亲信太医,没事就用用,委实有点难。

    姜青姝也不想太强人所难,她单手支额,闭目叹道:“无妨。既然娄大夫如此抵触,朕也不强求。但朕身侧属实缺乏医术高绝之人,不如朕寻一人代替,大夫将医术尽数传授,再许朕一个承诺,如何?&34;

    这也是个蛮横无理的要求。

    毕生绝学,按理说不外传,还外加一个承诺,这个承诺也没说是什么。姜青姝又说:“朕保证,此承诺,合乎道德礼法,断不会逼

    你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女帝已经再三/退让了。

    作为皇帝,已经没人能做到像眼前的天子一样这么好的脾气,娄平心里明白,他再坚持,就真是不知道好歹了。

    他俯身一拜,&34;草民……答应陛下。&34;

    随后,邓漪又亲自去太医署走动了一番。

    先前那个被叫去给陛下诊脉的女医戚容,正在太医署里忙活着。

    此人年岁不大,心思纯净,谦逊又勇敢,忠诚度也很可观,在同龄人中属于是悟性绝佳的佼佼者,只是因为太年轻,医术上差好些火候,最适合成为神医的学徒。

    戚容被叫去了紫宸殿,向女帝行了礼,随后看到了娄平,这才得知自己被女帝看中、即将跟着这位大夫学医之事。

    她一时又惊又喜,连忙拜道:&34;谢陛下恩典!臣定不辜负陛下的栽培!&34;

    【太医戚容忠诚+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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