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许屏,去倒杯水来。&34;

    &34;许屏!&34;

    赵玉珩又唤了她一声,嗓音微沉,方才在走神的许屏这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方才失态了,连忙俯首,&34;殿下有何吩咐。&34;

    赵玉珩抬眼,冷淡地审视着她,尚未开口,身边少女已经笑了起来, &34;没关系,让朕来。&34;不等赵玉珩说话,她利落地起身,去一边倒了杯水,又提着裙摆飞快地跑过来。

    &34;给。&34;

    她递过去。

    许屏愈发惶恐地跪下来,垂首道: “陛下,这是奴婢该做的事。”

    赵玉珩没想到她会亲自如此,微微敛睫,看着眼前那只握杯的小手,神色倏然温柔几分,大掌一抬,抬起她的手肘。

    “臣是让许屏为陛下倒水。”他抬起修长的手指,微微按着眉心,无奈道: &34;不是让陛下给臣倒水,陛下不必屈尊降贵。&34;

    她一怔,随后扬唇一笑,“什么叫屈尊降贵呀?夫妻之间互相照顾罢了,诚如夫君怕朕渴了,朕也怕夫君渴了。&34;

    她第一次叫他“夫君”,虽是半开玩笑的口吻,也惹得他眸色骤起涟漪。

    随后她右手拿着杯盏,左手提着及地的裙摆,又重新挨着他跪坐下来,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 “三郎在这里还习惯吗?”

    “还好。”

    他垂睫望着靠着自己的少女,抬起手掌,轻轻扶着她柔软的额发。

    他们是临湖而坐,是时清风乍起,徐徐扫动少女颊侧的碎发,她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感受着面颊上传来的温和而轻柔的力道。

    她轻声说: “来行宫服侍的人,除了凤宁宫人,剩下的都是朕亲自挑选的人,他们都对朕都很忠心,这里也没有人能打扰你。如今你月份大了,留在宫中,朕怕有居心叵测之人下手。&34;

    “嗯。

    &34;把守行宫的,是朕从神策军调来的人马,你大伯是神策军大将军,如此也好照应一二。&34;

    “臣明白。”

    “那你要是缺什么都要跟朕说哦。”她抬起手臂,搂着他的胳膊,脸颊蹭了蹭他的肩膀,又突然想起什么,仰头道:

    &34;对了,朕还把霍元瑶也带过来了!&34;

    她想着,自己人留在身边,肯定还是会比其他人都用些的,虽然她还没有见过霍元瑶,但她大概问过秋月了。

    秋月说: “臣去刘尚宫那问过了,这个霍元瑶……颇有些特别。”&34;哪里特别?&34;她好奇。秋月便同她说了六尚局里发生的几件事。

    首先,是霍元瑶初被调去尚功局司计之时,因要时常在其他几局之中走动,她倒也勤快,并涉猎颇多,对什么事都懂个一二,时常去帮助其他几局的女官,人缘简直好得不得了。

    刘尚宫秉承帝命,对这一批新晋女官多加考察,因为皇帝的意思是,她们以后都未必会都留在六尚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或许陛下有别的用途。

    所以一段时间后,刘尚宫突然发现,其他人倒是本本分分在做自己的事儿,偏就这个霍元瑶,简直是走在路上碰到谁,都能热情地打招呼,并且叫出对方的名字。

    刘尚宫:

    刘尚宫没见过这么自来熟且擅长交际的人。

    宫中做事,就是要本分,越是如此招摇,越是容易招人眼红,果然过不了多久,就有人发现霍元瑶在休息,故意去尚功那里告状,说她偷懒。

    然后霍元瑶就把自己干过的活——罗列清楚,表示自己早就做完了,还反过来告对方一状。有人告发她私自贿赂他人,结果发现她只是在慷慨解襄帮人解决家中急事。

    有人背后造她谣,她当场就去把那人打了一顿,事后自己跑去自首,领罚也十分干脆。有人诬陷她偷东西,谁知她早有准备,不过是引蛇出洞。

    刘尚宫: &34;……&34;

    这丫头着实是有些厉害。

    口齿伶俐,做事利索,聪明又仗义,绝不忍下一口气,这要是官斗,都得是个佼佼者。姜青姝听说这些事,觉得颇有些有趣,问秋月: “那你,觉得她如何?”

    秋月微笑道: “臣见过她一次,此女性子倒是……与霍小将军截然不同,看不出是兄妹,但胆量惊人,口齿伶俐清晰,时常堵得人哑口无言,便是在臣面前,也并不会表现紧张。&34;

    “好。”

    姜青姝就命秋月把她带来了。

    此刻,女帝说完,跪在地上的许屏便有些怔神,随

    后女帝回头对许屏道: “你出去转告秋月,让她把人带进来。&34;

    “是。”

    许屏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欠了欠身,转身出去。

    片刻后,身穿淡绯内官服的秋月走在前头,身后跟着青色女官服的少女,她双手交握,背脊挺直,便是行走起来也颇有仪态。

    &34;臣霍元瑶,叩见陛下,叩见君后。&34;

    霍元瑶语气不卑不亢,咬字清晰,缓步走上前来,端直跪下,双手交叠于地面,俯身行大礼。姜青姝静静等她行完礼,道: “免礼,抬起头来。”

    霍元瑶直起身子,仰起头,目光始终却低垂着望着地面,确保没有失仪地直视君王。很有分寸。

    姜青姝微笑着,柔声道: &34;不必拘谨,此时不在宫中,你是君后的表妹,便当作是自家人见一见。&34;

    “回陛下。”

    霍元瑶嗓音清晰,声调平稳,再次俯首道: “先国后家,臣既已入宫就职,便永为陛下之臣,正是因为臣身为君后表妹,更该时时自省,更不可借着此关系在礼节上怠慢。若臣今日如此做了,则旁人会以为陛下行事偏私、御下不严,这更是对陛下和君后的不敬。&34;

    姜青姝: &34;……&34;

    口齿是真的伶俐啊。

    说起道理来,简直是头头是道,颇有御史谏言的那个味,一下子就怼得她这个皇帝哑口无言了。她扭头看向赵玉珩,朝他做了个无奈的小表情,像是在撒娇地说&34;怎么办啊,朕说不过她了&34;。赵玉珩眉梢染上几分笑意,轻轻捏她的鼻尖。

    瑶娘就是这个性子。何止怼皇帝,便是霍凌从前在家中,也时时被这个妹妹教训。

    随后,赵玉珩回头,看向地上跪着的霍元瑶。

    他自入宫起,已有四年未曾见过她,看着眼前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颇有些感慨万千,清淡道:“瑶娘,臣可谏君,但君令不可违,陛下让你放松,你就放松些。”

    &34;是。&34;

    霍元瑶抬起头,目光澄亮,直直望向眼前的帝后。

    她先是认真地看向许久没有见的表兄,看到对方这副清隽绝尘、如鹤似松的模样,与四年前相比,少一丝凌厉,却多了许多沉稳

    与内敛,却依然是她心中最干净、聪慧、如君子一般的人物。

    随后,她看向君后身边的陛下。

    阿兄受了很多次伤,都是因为没能保护好陛下,他那段时间疯狂地练剑,也是为了陛下。

    就连表兄,如今与陛下也传了许多佳话出来。霍元瑶很清楚表兄的性子,他或许在四年前便有了作为丈夫对妻子的责任,有了作为君后对国家的责任,但也仅此而已。

    表兄是个冷静、理智、性情冷清的人,不会跨越那道红线。

    但现在,他已经跨越了。

    这对他其实是不好的。

    霍元瑶很早就开始好奇这位女帝,对她的情感也很复杂,一方面,她并不希望君后能爱上她,又觉得能让君后动心的女子,或许该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但另一面,她也听说了陛下在朝中的各项举措,惊叹她以怀柔之术敲打臣下、平衡党派的手段,更直觉这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帝王。

    那到底是温柔善良,还是杀伐果断呢?霍元瑶仔细望着姜青姝。

    年轻的天子,今日穿着简单的女子常服,柳眉凤目,笑意浅淡,就像那个很擅长琴棋书画的邻家姊姊一样,但纵使如此,仪态中又透出一丝与年纪不匹配的威严,让人不敢太放肆。

    而且她生得真好看,是那种令女子见了也会很喜欢、挪不开眼的好看。原来这就是表兄的妻子。

    好像和她想象中的都不太一样,既不是很冷酷的人,也不是温柔和善的人,霍元瑶暂时找不到吏贴切的词来形容此刻的感觉。

    霍元瑶忍不住直勾勾盯着她瞧。姜青姝朝她莞尔一笑, &34;朕脸上有东西吗?&34;

    “没、没有。”霍元瑶居然耳根红了,但依然目光清亮地望着她,忍不住赞美道: “陛下很好看,令臣一时忘了分寸,陛下恕罪。&34;

    夸皇帝长得好看,着实不算是什么太高明的奉承话,但被同性夸好看,是比被异性赞美更开心的一件事,姜青姝也不禁笑笑。

    她说: “霍卿也很好看。”

    霍元瑶睫毛一颤,眸光更亮几分,后宫女官和前朝参知政务的臣子不同,与其说是臣子,更多的被人当做是伺候人的宫女,她居然被陛下像唤朝臣一样唤作“霍卿”,很是受宠若惊。

    /

    【霍元瑶当前忠诚度:74】

    姜青姝顿了顿,又缓缓道: “朕此次令你来行宫,是想着你与君后熟悉一些,你兄长不在,你若

    是在君后身边照料,也更可靠些。”她看向身边的赵玉珩,问他: “三郎觉得呢?”

    赵玉珩无奈: “陛下不必考虑如此周到,臣身边的人已经够多了。”

    “他们按令办事,总归不及霍卿。”姜青姝说: “平时朕不在的时候,也有熟悉的人陪你聊天解闷。&34;

    陛下不仅安排这么多人照顾君后,甚至还担心君后会无聊,倒是让霍元瑶有些惊讶,她立即道:“陛下吩咐,臣自当竭力做好。”

    赵玉珩便不再推辞,抚了抚姜青姝的长发, “那就依陛下的。”

    他是在笑,但是笑意并未达眼底。

    一边的许屏见了,暗自叹了一声。

    其实对君后而言,只要不是陛下,谁陪他都一样吧,偏偏他明明最想要的是眼前人,却从来不开口挽留。

    可是不开口,对方又怎么会知道呢?

    许屏不明白,明明君后连得罪张相的事都做了,为什么能容得下那个王璟言?张相至少不能在明面上表现他与陛下的关系,陛下也未必喜欢张相,而王璟言,陛下却可以明着宠幸,甚至将来还可以将他纳入后宫。

    许屏不知道是,恰是因为如此,赵玉珩才更不会去处置王璟言。

    一个是可能威胁陛下、让陛下受欺负的权臣,一个却是陛下一时玩心而带回宫的罪奴,他之所以给张瑾下马威,不过是怕她被张瑾欺负而不敢还手罢了。

    而处置王璟言,却是在和女帝作对。他不会。

    赵玉珩并不想和别人一样,左右她、威胁她,将她视为自己的所有物。

    罢了。

    她凭自己的心意就好。

    眼前人还挽着自己的手臂,靠在自己肩头,赵玉珩又亲自为她抚了一支曲子,她闭着眼睛听着,没多久就闭着眼睛打起盹来。

    秋月欲唤,却被他抬手制止。

    他压低声音: “此地寒气重,去拿我的鹤氅来。”

    许屏去了,片刻后,赵玉珩展开鹤氅,将姜青姝裹住,把她扶到光软香净的紫茭凉席上躺着,宫人焚

    起炉香,让她睡得更安稳些。

    赵玉珩安置好了她,又低头望着她恬静的睡颜,看着她雪色的脖颈、丰润的唇、轻颤的羽睫,原本平静的心又起潮水,情不自禁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就好像瞬间吃了令人迷失的药,他又有些沉迷其中,又会贪得无厌,想抱一抱,摸一摸。

    但睡梦中的她似乎不太安稳。眉头时不时紧皱,鼻尖轻耸,像是梦到了不好的事。

    他俯身凝视着她半晌,无声叹了一声,起身继续坐回到琴前,白皙修长的十指按上琴弦,徐徐弹奏起来。

    琴声和缓,犹如山间泉水发出的清鸣,逐渐抚平少女紧蹙的眉心。姜青姝做了个噩梦。

    她梦到自己游戏通关失败了,被权臣篡位了,还是她最不希望的谢安韫。输给这个人的下场就是很惨,谢安韫的报复心很重,他开始像她羞辱他一样折辱她,逼她低头哀

    求他,如果不,他就用手段逼她低头。

    他还把她锁在宫中,时不时就过来羞辱她。

    她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赵玉珩、张瑾、裴朔、阿奚全都不见了,没有人救她。

    是的,这个游戏是有这种结局。迎合众玩家口味,游戏be结局的一种,就是被小黑屋各种酱酱酿酿。

    姜青姝在梦里简直是要气炸了,无论她怎么反抗,都没有办法和对方抗衡,好在噩梦惊变,她睁眼时发现自己在现代,那些可怕的都只是做梦,她松了一口气。

    随后她又开始朝九晚五,过着规律且普通的生活,既不需要担心会被权臣囚禁,也没有繁重的政务需要处理。

    只是,梦中的她像往日一样在晨跑,忽然就独自穿进了一片陌生的林子里,回头时只有一片雾蒙蒙,再也看不到来时的路。

    四周忽起铮铮琴声。

    没有办法回头,她只能循着琴声传来的方向走。

    眼前的路没有尽头,不知不觉间,待她回神之时,身上的衣衫已经变成了华贵繁复的天子服饰。她的情绪忽然平静下来。

    琴声依然没停。

    姜青姝睁开眼,看到赵玉珩的背影,终于安心下来,果然噩梦就是噩梦,她掀开身上的鹤氅,悄悄凑过去,展臂从后面抱住他。

    琴声一顿。

    /“陛下?”他问。

    她说: “朕刚刚做了个噩梦,梦见朕被人关起来,你不在,没有人救朕,随后朕听着琴声醒了,还好你还在。&34;

    他闻言沉默了一下,拍了拍她环在自己身前的手,轻笑道: “也许,臣不是不在,如果陛下梦中的臣还活着,臣应是正在想办法救陛下。&34;

    其实这话换成任何一个人来回答,大概都是再三表示会保护她,毕竟她是帝王,没有人不会这样回答。

    但是姜青姝就觉得他的话很可信,她的脸颊在他的背上轻轻蹭了蹭, &34;三郎,你怎么这么好呀。&34;

    赵玉珩的睫毛在风中颤了颤。

    &34;很好吗?&34;

    &34;是啊,很好很好……&34;

    姜青姝还有些困,脸颊贴着他的背,又闭上眼睛不动了,片刻后又传来她浅浅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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