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澄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她继续听着父母的对话。
夏娟的声音仍然带着刻薄,“别跟我提你们那些研究。研究就研究,为什么要把人弄回家里?
“而且你说你弄回家就算了,要是从婴儿时期起我们就照顾,兴许我还能把她当成正常人看待,但她来的时候都已经五岁了,记忆还是植入的,你这让我怎么接受?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天天都提心吊胆,生怕她伤害小幼,小幼可是我们的亲生女儿,还要天天叫那个怪物姐姐!我现在听见她叫我妈妈我都起鸡皮疙瘩!”
苏宏胜刚说了一个“你”字,书房门口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
“爸爸妈妈,你们是在吵架吗?你们别吵架好不好?”
听见这个声音,苏澄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因为此时站在书房门外的,正是7岁时的自己。
她想起来了,那是她印象中父母为数不多的争吵。
本来她和妹妹都已经睡下了,但是她被楼下的声音吵醒,就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母亲的话她听不太懂,她只是想叫他们别吵架……
她甚至还记得,当时苏宏胜打开书房的门,和颜悦色地蹲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他和母亲没有吵架,然后叫她回卧室睡觉。
小苏澄信了。
原来,他们当时争吵的对象,就是自己。
苏宏胜安慰完7岁的苏澄后,又回到书桌旁坐下。
他压低了声音说:“她不是怪物,你不许这么说她!她也是我们的女儿!”
夏娟嗤了一声道:“那她是你的女儿,可不是我的,我只有小幼这一个女儿!
“我跟你说,她们这些克隆体就是群不定时炸弹,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做出些危害社会稳定的事情,你们那个什么‘CL’计划,民众反对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还有你们研究所私自克隆……”
这一次,是夏娟话没说完,被苏宏胜厉声打断:“你闭嘴!”
夏娟的高跟鞋往地板上猛地一磕,厉声道:“怎么,说到你痛点上了?私自克隆还把克隆体带回家,还有一些送给别人抚养,还不让说了?苏宏胜,你敢做不敢当?
“你不让我说我非要说,你最好赶紧把苏澄送走!否则,早晚要出事!”
高跟鞋的声音,一路“哒哒哒”走出了门外。
室内陷入了安静,然后显示屏黑了,是苏宏胜把摄像头关了,他结束了这一天的视频日志。
陆昱城没等下一条视频播放,直接点了暂停。
苏澄的呼吸随着视频的暂停,一下急促了起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砸在地板上。
小时候想不通的很多事情,她忽然一下就想通了。
怪不得,怪不得从来只有父亲对她和颜悦色,母亲却连正眼都很少看她。
在苏澄假想的幸福里,只有父亲和妹妹,从来没有母亲的参与。
那她的父亲又有多爱她呢?
白天陪她玩耍,晚上就录观察日志。
父亲口中的乖女儿,也不过是夜晚的一个“实验体”。
假的,全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她所谓的幸福,亲情,不过是苏宏胜以父亲的身份,用谎言为她建起的一座围城!
苏澄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她笑了一下,笑出了声。
可下一秒,她上扬的唇角下弯,双手捂在脸上,泪水就从她指缝里挤出来。
“苏澄……”陆昱城叫了她一声,但他也知道,此时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徒劳。
所以他把苏澄揽进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也是这时,陆昱城才看见,勾虹玉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见陆昱城看她,勾虹玉耸了一下肩膀,说:“我都看见了。”
她指视频,也指苏澄。
她倚在舱壁上,说道:“其实这个存储器,是我在我那个渣滓养父的保险箱里找到的,可我还没来得及看,‘boom’,灾难就发生了。我私自离队去索克尔,也是想找找看有没有能查看里面东西的设备。可惜没找到。
“存储器后来被我给了她,没想到,这里面竟然是她父亲,”勾虹玉语气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录的日志。”
说完,勾虹玉敲了敲脑袋,似乎是又想起来什么,又说道:“噢,我想起来了,我曾经见过那个渣滓和苏宏胜通视频电话,好像是询问我的情况……”
勾虹玉说了这么多,苏澄还是趴在陆昱城肩膀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听。
勾虹玉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卸妆巾,不由分说开始卸她的大烟熏妆,她边擦边说:“别哭了苏澄……我知道你叫苏澄,我已经不止一次听见指挥官这么叫你,你根本就不是聂霜。你别哭了,你有什么好哭的?就算你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你还有我惨吗?你看看我。”
陆昱城知道苏澄心里难受,任谁知道自己其实是克隆体,一时之间都难以接受。
就在他想叫勾虹玉别说了的时候,他看着勾虹玉,想说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他有些震惊地看着勾虹玉,半天才吐出一个“你”字。
察觉出陆昱城的语气不对,苏澄抹了一把脸,转头朝勾虹玉看去。
与此同时,勾虹玉也朝这边走了过来。
苏澄盯着她,眼睛逐渐睁大——
这是,多么相似的一张脸!
苏澄看着卸妆之后的勾虹玉,就像看着另外一个自己,“你……”
“我跟你一样,都是克隆体,我们是同一批克隆产物。”勾虹玉道:“还有你顶替的那个聂霜,我们都一样。”
陆昱城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出身?”
勾虹玉道:“是。我早就知道了,因为我那个养父打骂我时骂得最多的就是‘你这个不是人生的玩意’,他喝醉了什么都说,我早就知道自己是研究所克隆的,被苏宏胜送给养父抚养。”
“起初那个畜生的生意还在,对我还算过得去。但是后来,你们也知道我的遭遇。要不是研究所会给抚养人家补贴,那个畜生早不知道会将我丢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