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家家户户挨挺近的,而且小半个村都是姓程的。
她这么一喊,附近在家的人就都出来了。
“澜澜,贼在哪里?”
程澜朝正房指指,“我爷爷屋里有动静,我不敢一个人进去。”
她喊叔伯、婶子、伯母的一干人等就陪着她进去了。
程澜带着人往里走,堂叔、堂婶则从里面出来。堂婶还顺手带上了程澜爷爷的房门。
一见是他们,赶来的亲戚、邻居都楞了一下。
堂叔沉着脸冲程澜道:“我回来帮五叔拿些东西,你瞎闹腾什么?孩子不懂事,耽误大家伙的事了。”
程澜道:“东叔,你今早回来怎么不告诉我爷爷要让拿什么东西。那样我直接就带去医院了。”
众人一听,是这个理啊。
程澜趁堂叔、堂婶回答不上、一时愣怔的当口,上前两步一把推开了爷爷的房门。
他们两口子刚就挡在房门前。不过,总是不可能完全遮挡住的。
这样推开,里头被翻得乱糟糟的景象就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众人面前了:就连床单、垫褥甚至谷草都被翻开了,匆匆压回去也没压好。
众人立即反应过来这两口子的意图。这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
其实大家伙也是默认以后这一房的财产是由程卫东继承,乡下就是这样的。
没有儿子,那就归侄子。女儿、孙女终归是要嫁出去的。
但是,亲叔还在呢就急吼吼的跑来翻箱倒柜说不过去。
谴责的眼神落在这两口子身上。
程卫东辩解道:“我是怕这丫头手上没个数,把救命钱乱花了。”
有人嗤笑一声,乡下孩子哪个手头能没数?都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呢。
程澜道:“小叔寄回来的200块钱压在医院账上呢。没钱根本都不能住院、拿药。”
住过院的人点头,是这样的。没钱是别想住院得到治疗的。
啧,亲叔的救命钱都要打主意,真是下作啊!
又有人走了进来,是村上的治保主任。他听说出贼了,赶紧赶来。
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程澜看后面支书、妇女主任也慢一步赶到了便道:“不问自取是为盗。这件事怎么处理,我听村干部的。”
堂婶道:“干什么,一家人你还想告我们啊?澜丫头,以后叔叔、婶婶会好好照顾你的。”
威胁程澜,你以后肯定是要落到我们手里的。
程澜道:“现在我爷爷还在呢,你们就上我家翻箱倒柜了。以后我还能有口安乐饭吃?”
“肯定不会亏待你。叔婶将来八铺八盖的送你出门子。”
程澜道:“出几床铺盖,然后就把彩礼全部留下给堂哥娶媳妇?”
堂叔、堂婶讪讪的答不出话来。
他们肯定不敢当众说将来彩礼都给她带到婆家去。那这丫头将来是要找他们兑现的。
而且,这丫头从小长得水灵,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读书也厉害,还是年级第一名呢。
想娶她的人家肯定不少,那他们自然得挑彩礼给得多的人家。
都14了,养她两三年就能打发出门。回头到了岁数再去领证就是。
对了,那两百块治病肯定用不完。就从剩下的钱里拨些出来养她就是了。
照他说,医生都说了两手准备了,就干脆别治了直接接回来等着落气就好。
这还是寿终正寝呢,死在医院可不是什么好事。
程澜冷笑,想得可真好啊!占她家的房子,还要占她的彩礼娶儿媳妇。
治保主任咳嗽两声,“卫东你们两口子怎么能上五叔家这么随意翻找呢?澜澜,我作为治保主任一定会对他们狠狠地批评教育的。“
闹到要去报案他脸上也无光。而且这其实都是家务事,公安也不爱管的。回头也要说他处理不当。
程澜道:“既然主任这么说了,那就交给你狠狠批评教育吧。支书,还有黄主任,我现在要说另外一件事。”
“你说。”支书点头。
妇女主任黄芬也点点头。
程澜道:“我爷爷并不是五保户,他有我这个孙女。主席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女孩子也是能继承家产的。”
当下,主席的话对世人的威慑力还是很强的,一时连程卫东都没敢搬出农村的老规矩来对抗。
黄主任也点点头,“是这样没错。”她是妇女主任,当众肯定只能这么说。
程澜道:“只有男丁才能继承家产的做法是在拉历史的倒车。就连民国时期,女孩子都是可以继承家产的。”
程卫东道:“你瞎说!那是旧社会,怎么可能让女的继承家产?”
程澜道:“1928年,宋氏三姐妹一起出面帮上海首富盛宣怀家的七小姐盛爱颐打官司,向她的三个哥哥要家产继承权。并且还胜诉了,分得先人遗产50万大洋。”
半个世纪前上海滩的首富是谁,村里人不知道。
但宋氏三姐妹尤其是宋家二小姐庆龄先生可是赫赫有名,如今的名誉国家主席呢。
这样有名有姓的人物,众人觉得应该不是程澜胡编滥造的。
一时都有些震撼,还有这样的事呢?
而且,程澜这么说,她的态度也是很明确了。
程澜继续道:“我没有哥哥、侄儿,小叔也回自己家了。那家产无论多寡就都该是我一个人的,与旁人一概无关。今天多谢各位干部和长辈替我出头。爷爷叫我回来拿东西,我拿上东西这就要回医院去了。”
众人纷纷道:“不用谢,乡里乡亲的。”
但是大家看着她的眼神却有些复杂。
程澜今天说的话有些颠覆他们的认知。
农村分家几千年都是按老规矩,这要是家里的女的都跟着她有样学样以后怕是要乱套。
不过也有些心思活络的想到了让儿媳妇也回娘家去争。
众人纷纷离开,治保主任拉着程卫东往外走,“走,到我办公室去。”
程卫东也没挣扎,这事让抓了个现行,被狠批一顿是跑不掉的。
他问支书,“支书,还真让这死丫头乱来啊?”
支书道:“现在是新社会了。她要是不闹不争,你们家要按老规矩办是你们的自由。可她要是据理力争,那肯定得按法律条文办事。”
程卫东咬牙切齿的,他早就把这青砖大瓦房和那两百块视为自己的财产了。就连程澜,都被算在私产当中。
他回头恶狠狠的看了程澜一眼。
程澜没多理会,把人都送走了便上床打开暗格拿出爷爷放在匣子里用红布包裹的两枚军功章。
她把房间稍微整理一下,就到学校去了。
医生都那么说了,她得去学校请假。
班主任吴老师是十年前从北京下乡来的知青,今年才二十五六。
程澜算是他的得意门生,在他那里借阅过不少报章、书籍。
家里的存折她就放在吴老师那里的。
吴老师听她说了请假缘由便批准了。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农村的风气他是知道的。总认为女孩子嘛,些许认得些字就好了。
程澜的爷爷是他见过的最重视孩子教育的农村人了。
如果老爷子不在了,那其他长辈可能会剥夺程澜继续读书的权力。
程澜把刚发生的事讲了。
“那个事我在吴老师借我的书上看到的。”
吴老师点头,“国家已经恢复高考了。以你的资质只要坚持不懈,考上大学是大有希望的。无论如何,一定要坚持。有什么需要老师帮助的,你尽管来找老师。”
“好的。老师将来要考回北京去的吧?”程澜见过吴老师复习功课。
吴老师点头。
程澜没敢多耽搁,匆匆又坐客车去县城。
下车后在车站附近摆摊的程昕朝她招手,“之前看你匆匆忙忙的跳上车,我那会儿也忙就没顾得上问你怎么回事。”
“爷爷让我回去拿些东西。结果回去,东叔和婶子正在他的房间里翻箱倒柜,连床上的谷草都翻出来看过了。”
程昕撇嘴,“枉我前两天还好吃好喝的给他送去,就说他这回怎么表现得这么好。叔公怎么样了?”
程澜叹口气,“医生让做好两手准备。我给小叔打电话了,他正在赶回来。”
程昕听了叹口气道:“老人家上了岁数难免有这一天。咱们晚辈能做的,就是照顾好他们,让他们晚年无忧。嗯,既然景南要回来,那家里的事肯定能替你料理好。等我收了摊就和杳杳去医院看叔公。你们晚上想吃什么,我带来。”
“什么方便就弄什么吧,爷爷也不太思饮食了。”虽然知道是难免的,但程澜还是忍不住的难受。
她回到医院,结果爷爷的病床已经腾空了。还有办了入院手续的病人正在搬进来。
程澜心头一个咯噔,不会她走的这两个小时爷爷就......
隔壁床那个好心的小伙子看她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两行眼泪沿着脸颊滑落赶紧道:“县武装部来了人,把你爷爷换去干部病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