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一放学后,北川第一的四人,也就是我、黑川、岩泉和及川一起乘坐公交前往县体育馆。不出意外,他们两个铁板钉钉要和牛岛同队,岩泉正在揍垮着脸的及川,让他正常点。
上次与赤平教练的对话并没有后文,即使面对我出言不逊的直白提问,她不仅没有生气但也没有正面回应,只是最后公事公办地说了些关于JOC接下来训练的计划,我和黑川只好无功而返。
黑川她自己也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而且由于性格原因她很少主动向外界寻求帮助,人情世故方面也不清不楚。我本身对这方面也无知觉,可是与信高的通话却让我深思。
因为想起信高也说过她出身普通,所以想尽力为自己铺好路之类的话,所以我有打电话找她咨询。在听闻黑川还有两个弟弟之后,信高直接咋舌。
“真可怕。幸好我是独生女。”
信高对于家庭方面非常现实,又夹着一丝冷酷。“普通人家就是没钱又没爱啦——虽然我家没有这么严重,但确实是算不上什么关系非常和睦的家庭。”
但是信高与黑川差别最大的地方,除了更加出色的技术之外,就是成熟聪慧的大脑了,以及身处更加繁华的东京。她很早就树立志向,然后努力用最少的成本达到最大的利益。
“比如说和教练打好关系,这样资源也会多一些,去俱乐部的时候也可以多打听打听。毕竟未成年人非常依靠大人。”
“要想靠一个人,会非常难。”
这些话也许不仅仅对于黑川,对于我来说也同样适用。听见这样的告诫,我暗自决定还是要多找赤平教练聊聊。
最后信高和我说起JOC,她同样要代表东京参加。即使到了现在,我依然对各个比赛对于打排球的学生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一知半解,会理所应当认为这和全国大赛区别不大吧。但是信高说并不是这样。
“JOC,你知道是什么的缩写吗?是Japanese Olympic Committee,全称JOC青年奥林匹克杯。”
“……什么啊,和奥林匹克挂钩吗?”
“虽然名义上优秀二年级可以参加,但基本上不会让二年级上场,全体三年级学生。每次比赛会按照男女选出一名JOC·JVA最佳选手,数名奥林匹克有望选手,一名最佳二传和自由人,十二名优秀选手,还有最后的大阪府赏,因为比赛在大阪举办所以有一个奖励。以及上面这些人选可以重复。”
“感觉……很隆重?”
“就是很隆重。”信高强调着,“全国各地的排球名校都会通过这场比赛进行最后的选人。因为平时的全国大赛可能会有遗漏,而这场比赛是真正全县所有有能力的选手都会参加。”
“如果为了想打职业的话,这可能是排球生涯的开始,履历的第一笔荣誉。”
我渐渐懂得赤平教练和信高想要强调这场比赛特殊的地方。
像全国大赛这种比赛,大家为了队伍、同一个目标进行奋斗,欢喜与泪水所有人共享,加上彼此都是校友或者同学,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很长,关系自然亲近,胜利也更加意义非凡。
但是JOC是县内选拔出一群实力也许更强但是并不熟悉也没什么默契的学生,并且也不是为了所谓“本县的胜利”这种东西而拼搏,而是为了展现自我。
这是一个推销自我的舞台,比起队伍的胜利,是否展现出自己足够的能力与潜力才更加重要。当然赢到最后也很重要,毕竟赢才会得来关注度,只是赢的本身也是为了被看见罢了。
而这点在我们真正开始训练之后更加明显。赤平教练曾对我说过,她的这份职业位置尴尬,学生不会真心把她当做自己的教练来看待。
这次集训大致有20人左右,最后会选择12人带到赛场上,但即便如此能上场的首发成员也会更少。我有在大家自我介绍之时认真听,但还是觉得陌生。毕竟我最熟悉的还是升阳的成员,其他学校的则是不常见,顶多只有练习赛的时候会有所交集。大家都来自不同的学校,光是这点来看,初中阶段有才能的选手确实很分散。
并且大家好像都被自己本校的教练叮嘱很多,然后各个学校的教练们也会给赤平教练打电话,旁敲侧击各种信息与偏向。
只是赤平教练看上去早已习惯,熟练谢绝所有电话之后,她把我们聚集在一起,发表她的讲话:“我知道大家都想牢牢抓住这个机会,我也会秉着公平公正的态度选出最适合的阵容。”
随即赤平教练会找机会给予每位选手单独教导,也驱散了很多弥漫在选手之间的焦虑。她虽然表情不多,神情严肃,但是教导人起来却不紧不慢,非常直击重点,水平很高。
很快就到达解散时间,部分选手们也陆陆续续离场,我自然而然按照习惯继续加练,并且男排在另一个场馆内,我想及川他肯定不会这么早回去,不知道他与牛岛配合的第一天到底怎么样。
我本来打算趁这段时间继续练习垫球以及一传,来给自己的防守能力亡羊补牢缝缝补补,但赤平教练此时朝我踱步而来,并且把我叫住,我带着疑惑跟随她走到角落。
“浦井让我多关照你——看来他还挺对你寄予厚望。”
这还真的很难猜到,毕竟我和浦井监督每次谈话都以我出口呛他结束。只是这种情况真的不算走后门吗?我胡思乱想着。
赤平教练很随便地继续说:“不过不用他多说,我也会的。因为你会是这只队伍的核心。”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有些压力又暗含赞赏的陈述,我微微吸一口气,有些发愣。而且赤平教练下一句话更是如同平地惊雷,炸昏我的大脑。
“所以,对你第一条建议——从现在开始到比赛开始,完全放弃练习防守。或者说除了扣球以外的技巧练习都暂时放弃。”
“……什么?”
这条教导真是与横山教练以及我的常识完全背道而驰,所以完全无法理解。
“我以为防守非常重要?”
“防守确实非常重要。”没想到赤平教练居然应下,但是又话锋一转,“但是现在到比赛日只有两个多月,你完全来不及增进这方面技巧。”
“事实上,你之前也是这样吧?用非常平均的时间去练习了非常多你并不是特别擅长的技巧,一传、拦网、发球……”
“可是这些导致你压缩了练习扣球的时间,导致优势没能完全展示出来。而且其他技能也进展一般,不太能派上用场。”
我眨眨眼睛,还是没有被完全说服,以我的习惯而言,努力把所有项目都拉到足够好的水平才是我的风格。
赤平教练侧过脸,微微仰起头看着我,理智的眼神里却好似涌动着某种名为激情的海浪。她又把话题一转,绕回到JOC上。
“你现在知道JOC是个什么感觉的比赛了吗?”
“简言之就是个展示自我的舞台,对吗?”
赤平教练没有回答我,反而重新把目光投向球场,还在坚持加练的选手们依旧不停地接触着排球,知道它沾满汗水。我看见黑川也在不远处,对着墙练习着传球。打算把人生堵在排球上的她,珍惜每一个机会。
慢慢地,赤平教练开口:“你会不会觉得,一眼望过去,就是有的选手很突出,有的选手很平庸?”
“在赛场上,只需要一眼就能看明白。”
老实说那刻我有些呼吸不畅,因为她的话虽然大概率是无心,但还是切中我内心里长久无法褪去的那份偏好。我当然知道,也当然明白,从我第一次看及川打球开始就明白,只要站在赛场上他就是不同的。而我也追逐着这样的选手们,牛岛、影山、信高、宫侑……我的脑海闪过这些人打球时模样,以及自己是如何目不转睛看着的感受,但赤平教练接下来的那句话猛然使我回归现实。
“你就是这样的一名选手。”
我嘴巴微张,失语。
可赤平教练还在继续:“日本总是很喜欢在杂志上或者新闻上给有才能的选手们起一些夸张的外号,想必你也多少见过。甚至哪怕是每支队伍里都必有的主攻手也要被给予ACE的称号。”
“又或者全世界都是如此。什么全球四大接应这种排名比比皆是。”
“很难想象一支队伍里面每个人都是平庸的强就能获胜。总有那么一个人,她非常突出,突出到所有人都会把目光投向她,给人带来希望,带领队伍走向胜利。”
“我们需要明星选手,小到学校的一支排球队需要,大到一支国家队也需要。明星选手的出现可能会带动所有人的能力进步。”
她甩了甩手里的一沓资料,我定睛一看发现上面密密麻麻的表格是每一届JOC结束后的表彰名单。
“这个的作用就是如此。每年都在一届学生里选出最佳选手,以及几个奥林匹克有望选手。只是选手沉沉浮浮,来来去去,不知道坚持到最后不被淘汰的有几个。”她把资料递给我,我沉默接过。
“而你自然,要成为其中之一。所以放弃防守,重心全部放在进攻上。向全国展示你的能力。”
我不解:“既然最终只有极少数的人能走到最后,教练你又为什么肯定我能成为其中之一呢?”
赤平教练勾起嘴角,竟是笑起来。
“你会知道原因的。现在先按照我的话,停止垫球的练习,开始练习扣球。”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拉着我走向球场,当场指导起来。
“首先,扣球时手臂的摆动一定要绷住,不要在击中球之后就立刻松懈,而是要摆出完整的弧形,这样力度才会更大。”
“然后手腕的旋转要利用起来,以及扣球时要聪明一些,线路选择要多元,不同线路的选择自然手腕甚至姿势都会不同。”
“你空间感一般,所以这段时间和黑川配合起来,一定要练好人球关系。”
当时的我并没有什么实感,哪怕赤平教练的话是如此笃定,但作为一直习惯仰望别人的我,很难对自己产生更多的自信,特别是在我最近在排球上遭遇挫折之时。
我回想起前不久与宫侑的会面,他拉着我和他一起重复那句“有我在的地方就是第一”。我照做了,但并没有完全相信,更多是把它当做一场安慰。
可是现在,由宫侑在我心头点燃的火苗,被赤平教练接力,在扩大着范围熊熊燃烧着,我伸手按住胸口,心脏不受控制鼓动。
直到我突破拦网,扣下一球,虽然被对面自由人卡好站位,但是完全无法接住,球重重砸上她的手臂,然后径直飞往界外,甚至直接撞在墙上。
所有人齐刷刷不受控地回头去看那颗球,然后再回过头来看我,表情惊诧又迟疑,嘴巴微张发出细小的感慨:“不是吧……真的假的……”
赤平教练面色不改,只是继续组织训练,但我仿佛听见她在对我说:
“去成为明星选手吧。”
“绝对不会被认错,只需要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