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噩梦、角落里长发的鬼、破旧的村庄、挺着大肚的女人……
程槐立只觉得自己脑海里有东西嗡地炸开,无数泛旧的阴暗的画面飞溅而出,锐利地划破他的理智,露出下头无法掩盖的狰狞。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把她往殿外推。
“哎呀——”陈宝香顺势就倒地,手里的拐杖摔落出去,官服的下摆也绽开,露出下头还在渗血的裤腿。
后进来的张知序立马高声问:“程将军这是做什么?”
他本就引人注目,再开口一喊,席上所有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陈宝香瑟瑟发抖,仰脸看向程槐立:“可是晚辈何处得罪了将军?若惹了将军不满,晚辈给您赔不是,可这毕竟是御前,您何必动手呢。”
眼下分明不是桂花的季节,她却特意别了一枝紫色桂花在鬓边,虽是假花,却也花枝颤颤,令人不受控制地就想起桂乡那漫山遍野的淡紫色桂花,还有最爱折桂花回家来的那个女人。
当着圣人和众臣的面打人简直是糊涂,程槐立是知道的。
但陈宝香这张脸就像一把尖刃,已经横到了他的喉间。他很清楚她想做什么,多迟疑一分,自己的处境就会多艰难一分。
“程将军?”她抬眼,神情楚楚,眼神却分明还在挑衅。
程槐立突然就撑着轮椅单脚站了起来,踉跄两步扑向陈宝香,狠狠掐上她的脖颈。他力道本就大,手掌也又厚又重,这一掐活像两坨铁紧紧扼住了她的呼吸。
张知序变了脸色,当即上前将程槐立拉开,原以为瘸了腿的人好控制,谁料这人却使了牛劲,挣扎推卸间还要去够陈宝香。
一时间席上众人都站了起来,长公主更是连忙呵斥:“来人!”
她的亲卫跑得比禁军快,当着新帝的面就将程槐立按着头押在了地上。
新帝脸色很难看,看了一眼长公主,又看向下头的程槐立:“好端端的说话,你这是做什么?”
“陛下,是她杀了陆守淮,是她!”程槐立额角青筋暴起,歇斯底里地喊,“她是来找我报仇的,她不能活,她绝对不能活!”
张知序过去将陈宝香扶起来,看了看她脖子上瞬间浮出的红印,呼吸都顿了顿。
他转头先朝陛下行礼,而后看向程槐立:“敢问程将军与陈大人有什么旧仇,以至于要在这君臣同喜之日,当着圣上的面杀人?”
程槐立想说,又噎住。
他怎么能说,那些旧怨,一个字也不能提。
但面前这孽种就是必须死,她这么处心积虑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定没安好心。
“陛下,陛下,老臣愿以所有赏赐和爵位,换此女被赐死!”他不答张知序的话,只朝皇位的方向咆哮磕头。
李秉圣嫌弃地以扇遮鼻:“程将军自遇刺之后,就好似得了疯病,陛下仁慈一直容忍,可今日他这般发狂,陛下难不成也要留他毁了这宫宴?”
“是啊陛下,程将军这般行径,又说不出什么缘由,还是先让御医来看看吧。”
饶是各有立场,在场的臣子也都纷纷进言。
新帝仁慈地点头:“是该让御医来看看,就有劳张爱卿送他去偏殿吧。”
面上这般说,心里却是气得生恨,分明先前都说好了要将场面糊弄过去,才能让李秉圣把人交去程府,结果程槐立怎么能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什么仇不能私下去说,非要在殿上胡闹。
真是荒唐。
陈宝香被赐座长公主身边,低头落泪,我见犹怜:“卑职先前并未见过程将军,不知程将军为何这般容不得卑职,想来是卑职没有福气,做不得将军身边的副官。”
“今日这事,是程将军不对。”新帝慈祥地道,“但你在天凝山救驾有功,理应得那从四品的副官之位。”
什么从四品,没有丝毫实权,还要当程槐立砧板上待宰的鱼。
李秉圣摇着香扇就开口了:“若没有今日这一出,本宫是要替宝香多谢陛下抬爱的,可方才陛下也看见了,程将军愿意用全副身家来换本宫这义妹被处死,想来是恨毒了她,陛下若再让她去程府,那跟处死她有什么区别。”
说着,香扇一顿,惊讶抬眼,“难不成本宫这义妹有何处得罪了陛下?”
“长姐说笑。”新帝温和地道,“陈录事在天凝山也救了朕,朕对她也颇为欣赏。”
“既如此,便就将陈录事提拔作巡防营统领吧。”长公主笑道,“本宫那边恰好缺人,还请陛下成全。”
话音落,也不管上头的陛下成没成全,陈宝香立马跑到大殿中央,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多谢陛下,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新帝脸上仍旧有笑意,但眼底的神情却是冷了。
李秉圣这样替他做主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堂堂帝王,处处被掣肘,收不回兵权财权不说,还要任由李秉圣的亲卫随意进宫。
现在居然连一个小小录事的任用都做不得主了。
宫宴上丝竹声声,四下官员纷纷开始恭贺,陈宝香却能感觉到自己头顶悬着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落下来。
她仿若未察地开始四处敬酒,甭管是帝王一党还是长公主一党,都被她在耳边不停地念:“在下陈宝香,明日就去巡防营赴任,还望各位多多指教。”